和顏悅色第9部分閱讀(2 / 2)

和顏悅色 作者不祥 6018 字 2020-09-08

「九爺,你別再耍爺兒的脾氣了。」祝嬸氣急敗壞地道:「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一遇上事情就發瘋,都幾歲的人了,還這樣莽撞!」

「只有九爺最看重的人,才會讓他發瘋啊。」祝添一嘆,點明了事實。「你瞧這十年來,他老是冷著臉孔,啥都不理,又對誰莽撞了?」

「喔,是大姐?」祝福恍然大悟。

「九爺,對不起。」悅眉吸吸鼻子,走出房門,伸手抱住那個莫名躁怒的男人,哽咽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不要再生氣了。」

「眉兒!」

祝和暢再有天大的火氣,也在這擁抱的瞬間灰飛煙滅。他僵著手腳,心動,身熱,一時竟不知如何消受她的溫柔。

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他嗎?她為何願意低聲下氣跟他道歉?不,這不是低聲下氣,而是一種全然柔軟的撫慰,平息了他浮躁慌亂的心情。

柔情似水啊。

「我沒有生氣,我是……」他是怎么了,他說不上來,連日來的情欲沖動已經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只能以擁抱來訴說歉意。

「九爺,明天我不跟你出門了。」她抬起頭來。

「這……」他望著她水霧迷蒙的眼眸,心頭陡地一沉。

「嗯,既然要跟你成親了,我想多留一些時間在家,跟嬸兒學做菜,我還不會燒九爺喜歡的口味呢。」

「你燒什么,我吃就是了。」他抓著她的肩頭,不覺出了蠻力,壓抑著聲音道:「你跟我一起出門,我要你在我身邊。」

悅眉眨了眨濕潤的羽睫,有如紅花初綻,柔柔地層露嬌美的笑靨,瞧見叔兒一家還在看,臉頰立即飛上兩抹羞澀的緋紅。

「九爺,你想看著我,帶我在身邊,我很歡喜,可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隨時隨地伴在一起,以後我可能懷孕了,或是在家養娃娃……」

她的話語、她的嬌羞、她的柔美,在在令他狂熱欣喜,雙掌捧住了她的臉蛋,切切地道:「我會留在家里陪你!」

「九爺,你這樣說我很開心。這里有嬸兒陪我,還有伙計大哥家里那么多的嫂子和姐妹。九爺,你做的是送貨的營生,該出門的時候還是得出門,我會在家等你回來。」

「可是……」

「以前,有個人讓我等待,可我落空了。」她臉上淚珠晶亮,眸光熠熠生輝,凝視著他道:「這回,我相信九爺一定會回來;同樣的,我也希望九爺相信,眉兒在家等你,眉兒不會走,更不會變心。」

「眉兒。」

「九爺,該去睡了。」她放開他,退回房里,又柔聲道:「叔兒、嬸兒、祝福,抱歉,吵了你們,我很累,要先睡了。」

房門關起,祝和暢只覺得懷抱空盪盪的,孤獨而蒼涼,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明明知道她就在門後,他就是好伯她會不見了。

他在害怕什么?他是否失去了相信自己、也相信她的信心?

「九爺,男人不能總是用那話兒想事情的啊。」祝嬸搖搖頭。

「我沒有!」

「九爺,去睡了。」祝添作個眼色,要祝福一左一右攙走九爺。「你明天就要上路,再站下去就干脆等雞啼了。」

「九爺,你別拔頭發了,要是拔成了和尚,大姐只好嫁別人嘍。」

「祝福!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祝和暢惱著就要文卷袖子。「正好,你過來陪爺兒我練個兩招再睡。」

「你褲子掉了!」祝福指著他的胯下,大叫一聲。

祝和暢一驚,立刻拉住褲頭,褲子本來就沒掉,祝福倒是跑掉了。

「可恨啊!」祝和暢揮著拳頭追了出去。

「所以我說啊,」祝嬸流露出疼惜的眼神。「九爺老是長不大。」

「是孩子就得給他找個娘。」祝添笑眯眯地點頭附和。

「沒想到悅眉比九爺還成熟懂事呢。呵呵,以後這宅子就交給她管了,嬸兒我只管負責照顧他們的娃娃就好了。」

「你照顧娃娃,那誰燒飯洗衣?」

「還誰!當然是你了。」

第十章

「啊嗚嗚……」祝福躺在草地上,唉唉慘叫。

伙計們帶著同情的目光看他,卻是不敢說話。出門這兩天,九爺火氣忒大,說過的話總共只有三句十二個字,那就是停下來休息時,喊著同樣的「祝福過來」,然後可憐的祝福就變成他練習拳腳的對象了。

「哎唷,我筋骨都扭了,哪位大哥行行好,幫我燒水泡茶啊。」

「早就在燒了。」小李子指著火上的鐵鍋,大家兄弟嘛,患難相助是一定要的啦。

「唉,大姐沒來,好像什么事都不對勁。」阿陽望著一團蒼白的面疙瘩,還沒吃就反胃了。「以前沒有大姐,也是這樣過來的呀。」

「是咱九爺古古怪怪的。」王五偷覷一眼,九爺還站在樹下,不知道在發什么呆,他忙小聲地問道:「喂,祝福,他跟大姐吵架了嗎?」

「我不能說。」祝福將兩手掩住嘴巴,哭喪著臉道:「九爺會剝了我的皮,刮了肉丟給狼吃啊。」這是九爺行前再三的警告。嗚!他可是還想留這條小命去娶大妞啊。

「鐵定吵架了。」老高也搖頭嘆氣道:「我本來還說,虎子成親後,接下來就該九爺和大姐了……咦!這是什么茶?」

老高一說,眾人紛紛望向鍋子里滾沸的灰黑色茶水。

「是我們平常喝的烏龍啊。」小李子瞧大家一副「你糟了」的臉色,急道:「一碗一碗泡茶麻煩,我干脆將茶葉扔下去煮了。」

「烏龍茶怎會這種顏色?」老高拿勺子舀出茶葉,看了半晌。「哎呀,你拿燒湯的鐵鍋煮茶了?泡茶要用銅壺啊。祝福,你沒帶出來?」

「完了!」在未來岳父面前大大丟臉了,祝福一骨碌跳了起來,急得拍腦袋,揪頭發。「本來是大姐在准備的,那夜他們鬧得很晚,害我睡遲了,出門也沒留心……」

「啥?那夜他們鬧得很晚?」大家的注意力皆集中在這句話。

「噓,九爺來了。」有人出聲警告。

林子一片靜寂,正午日頭毒辣辣地曬著大地,祝和暢走到火邊,低頭注視那一鍋灰黑的茶水。

他就這樣站著,眼睛眨也下眨。就在大家以為他已達到老僧入定的最高境界時,他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灰白色的巾子,捏了一角,將剩余部分全部浸入茶水里。

漂了漂,再拿出來,巾子已染上了灰灰的色澤。

他瞧著滴水的巾子,突然揉成了一團,濕淋淋地塞回口袋。

「我要回去京城一趟。老高,這趟貨交給你了。」

話才交代完畢,高大的身形已經跨上馬匹,揚長而去。

「不行啊……」眾人吃驚地說不出話來,九爺在做什么?

「我知道了!」九爺不在,祝福說話也大聲了,他用力一拍掌,眼睛發亮,「難怪大姐老在煮茶,原來鐵鍋煮出來的茶水是黑灰色的,而咱九爺就愛這種灰灰的調調啊,嘿嘿!」

「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們很快就要有九奶奶了。」祝福坐回草地上,往自己肩頭敲了敲,笑嘻嘻地道:「哎唷,給九爺摔疼了,誰來幫我推拿,我就說了啊。」

她為他染色!

祝和暢心情激盪,快馬馳騁,急欲回京見她一面。

好像很久以前,他就看她曬著喝過的茶葉,甚至在睡了她之前,她已經用鐵鍋在煮茶葉了。對了,他也看過她拿白布浸入黑烏烏的染盆里……原以為以茶葉染布,染出來的就是茶色,沒想到是他最喜歡的灰色。

她到底什么時候對自己用上了心?他不知道。她可以大大方方為祝福或其它伙計女眷染色,然而為他染色時,卻是偷偷摸摸地,不讓任何人知道她在做什么。這是否也像是她的情意,暗暗蓄積在心底?若非讓他「酒後亂性」給揭了出來,還不知道她要藏到什么時候呢。

染色只是其中一樁小事,他的心因著她深藏不露的女兒情思而大受撼動。或許還要更早些,在老家的溪邊、在開封的小山頭,甚至在每回出門為他遞上的面疙瘩和茶湯時,她已有了心。

糊塗的祝九爺啊!他竟然以為她是將身子給了他之後,才不得不「愛」他——不可能的!憑她那個硬脾氣,若非喜歡著他,他敢這樣上下其手非禮她,她早就將他踢得生不出兒子來了。

老天哪老天!他祝和暢何德何能,能得一女子全心全意待他!

「眉兒在家等你,眉兒不會走,更不會變心。」

她在等著他呀。他好想看到她,緊緊擁抱住她,再狠狠地吻她。

「眉兒!眉兒!」沖進宅子大門,他大叫找人。

「咦!九爺,你怎么回來了?」祝添坐在廊前台階,愁眉苦臉地拄著下巴,乍見他歸來,出現了驚訝神色,隨即又繼續愁眉苦臉,不理他了。

「叔兒,眉兒呢?」

「嗚,那個眉兒眼兒跟你嬸兒走了。」

「什么……」他駭然地抓起叔兒的手:山頭一片白茫茫,好似暑天驟降霜雪,凍得他猛打顫。

「我正愁著中午該炒什么菜呢,一個人怪難燒飯的。」叔兒拿開他的手,終於咧嘴笑道:「你回來正好,我來弄鍋紅燒魚頭。」

「她去哪里了……」難道舊事重演,他注定這輩子得不到真愛?

「去哪里?」祝添搔著頭道:「我也不知道她們去哪里……」

「你怎么會不知道她去哪里!你就眼睜睜看她走了……」祝和暢幾欲瘋狂,急得眼眶酸熱,全身冒汗,一逕地猛搖叔兒,朝他喊道:「天哪!天哪!莫不是被我氣得離家出走了?她會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對了,會不會到開封找她娘了?」

「九爺,我一把老骨頭都被你搖散了。」祝添趕緊推開他。「我得去阿陽他家問,才知道她們去哪里呀。」

「她在阿陽他家?」

「不是。阿陽他老婆的姐姐來京城,見了悅眉的染工,說是他們鄉下也種有藍草,請她去教村里的婆婆媽媽姐姐妹妹,好能做些特別的染布手工,賺點小錢貼補家用,你嬸兒也跟著一起去玩了。」

「我去阿陽他家!」

「咦!不吃飯了?那我還是讓那條魚多活幾天吧。」

真是的,來去一陣風,一轉眼就不見人影。祝添又開始苦惱中午的菜色,隨即用力拍手,眉開眼笑。「這宅子快辦喜事了,我就隨便煮個面疙瘩,多留點時間來整理花草、打掃屋子吧。」

午後,林間幽靜,涼風清爽,悅眉坐在樹下,眯起眼睛,望向前頭長得茂盛緊密的藍單,炎炎日光照耀下,藍草正閃動著毫緩的綠色光芒。

村子的藍草栽種不多,不足以成立一問染坊另謀生計,但用在日常衣物染色,或是做些手工染布玩意兒,已是綽綽有余。

來到村子兩天,她盡心教了婆婆媽媽姐姐妹妹各種染色方式,讓原本只懂得漂染單一藍色的她們驚喜不已,照著她教的各種扎、縫、糊、夾、絞,變化花樣,同時也學會了套染其它顏色,讓原本是黯淡的小村頓時添上無數美麗的色彩。瞧,那邊幾戶人家屋前曬著幾塊花花綠綠的染布呢。

她嘴角噙著淡淡微笑,攤開手里抱著的衣布,低頭密密縫了起來。

吃過午飯後,村中婦女怕她累著了,好心要她睡個午覺,晚點再去看她們新做出來的成品,但她舍不得這個溫煦的午後,溫溫的感覺,好似他胸膛的熱氣……

「耿姐姐,你在縫衣服呀?」小女娃挨近了她身邊,甜甜地問著

「小圓兒啊。」那是阿陽嫂大姐婆家的六歲小侄女,一張圓圓的臉蛋,讓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白胖胖的嫩臉,笑道:「思,我在縫衣裳。」

「耿姐姐,你好厲害,會染布,還會縫衣服耶。」

「小圓兒再大一點也會呀。」

「我現在就會了。」小圓兒眨眨大眼,帶著期盼的眼神掏出一條小小巾子。「昨晚我娘煮了黑豆,染了簾子,我也染了巾子。」

「我瞧瞧。」悅眉攤開染成淺紫色的巾子,上頭有三圈白色星芒的同心圓,她驚喜地笑道:「好漂亮,小圓兒會扎染了,這是你自己扎的?」

「是啊。」小圓兒頗自豪地道:「耿姐姐教娘她們,我也在旁邊聽喔。以後小圓兒要幫娘做小布娃娃,好能攬錢買糖吃。」

「好乖的小圓兒,耿姐姐還會再教你們更多的功夫,你娘她們做出來的東西很有農村風味,將來拿去京城賣,就可以給小圓兒買糖吃了。」

「耿姐姐,你教我們很辛苦,我大伯母給你錢,你為什么不拿呀?你不喜歡吃糖嗎?」

「我看大家學了手藝很開心,我看了也歡喜,這種歡喜是用錢也買不到的。」她見小娃兒似乎有些迷惑,摸摸那個小腦袋,笑著換個簡單的說法,「這就像吃了糖一樣,甜滋滋的。還有,小圓兒,糖不能吃太多,牙齒會讓牙蟲給吃了喔。」

小圓兒趕緊閉了嘴。她才掉了一顆牙,娘說會再長出來,但萬一她再一直吃糖,牙就一直掉,那不就像曾祖奶奶一樣,扁著一張嘴巴,只能吃稀飯,不能啃果子了?

胡亂想了一會兒,小娃兒畢竟不會煩惱,東張西望,一下子又好奇地問起問題了。「這衣服灰灰的顏色是耿姐姐染的嗎?」

「嗯。」悅眉笑著縫上一針。

「衣服上頭有字?是穿衣服的人的名字嗎?」小圓兒興奮地道:「啊!我知道了,耿姐姐印上他的名字,他就不會丟掉衣服了。」

「這不是名字,這是一篇文章。」

「什么是文章啊?」

悅眉也說不上來,她該如何向一個六歲女娃解釋蘭亭集序?

她低頭撫摸懷里的新棉袍。她買了新布,用鐵鍋反復煮了茶葉,煮成深濃的鐵灰色,再和上些許藍靛和明礬,讓這個底色不致太過黯沉,而是呈現出一種沉穩的深灰色;至於她一個字一個字臨摹印染的蘭亭集序全文,用的則是靛青色,兩色相合,字跡看起來就像是布面上的紋飾,既不突兀,又能稍稍為暗色調的衣袍帶出彩度,使得穿衣之人既顯穩重又不失朝氣。

不知道九爺會喜歡嗎?

「耿姐姐,你在笑什么?」小圓兒睜著圓圓眼睛問道。

「喔,姐姐跟你說,這衣服上的文章是說呀,有一天,天氣很好,就像現在一樣,感覺很舒服,有一群人來到了一個風景很漂亮的地方,聚在水邊喝酒,呃……小圓兒,姐姐瞧瞧。」

悅眉找著衣服上的字跡,試著去解釋。她書讀不多,其實也無法說出通篇的意思,但她讀了又讀,也讀得出其中文詞優美,有描景、感懷、抒情的意味,而最吸引她目光的,還是惠風和暢這四個字。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悅眉竟然念起長長的文章來了,小圓兒很努力地聽著,越聽,眼皮越重,長長的睫毛都快合起來了。

「耿姐姐,我困。」

「哎呀,瞧我在做什么。」悅眉摟過了小圓兒,讓小小頭顱枕在她的大腿上,再將縫制中的衣袍挪了挪,蓋在小小身子上,微笑道:「小圓兒,靠著姐姐睡,姐姐縫衣服了。」

「唔。」

暖風輕搖枝葉,像是一把蒲扇輕輕揚著。小圓兒沉沉入睡,悅眉低著頭,嘴角再度逸出柔柔的笑意,神情專注,眸光柔和,手指靈巧地穿梭移動著,一針一線,將衣衫密密縫牢。

祝和暢看得痴了。

此情此景,安詳寧靜,美好純然,好似一個年輕的母親,哄著女兒入睡後,懷著期盼的心情,靜靜地為丈夫縫制衣服,等著遠行的丈夫歸來。

當丈夫不在時,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著,也許是照料兒女、操持家務,也許是街坊鄰居借塊鹽巴、守望相助;然而,當所有的忙碌告一段落之後,在她獨處安靜的時刻,她的心立即系上了遠方的他,在針線里、在她的瞳眸里、在她的微笑里,也在彼此的夢里。

她不會跑掉,更不會變心,她愛著他、信賴著他,一心一意守著他,守著他們的家,為他生養兒女,與他終老……

他怎會失去她呀!

暖風融融,樹影婆娑,祝和暢喉頭酸哽,眼前浮上一層水霧。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卸掉了心中那份莫名的恐懼,十余年來飄飄盪盪的心也安定了下來,緊緊地依附著她的心。

只需相信,無需懼怕。當她早已愛上他時,自己何嘗不是一點一滴愛上了她?像是顏色的浸潤,緩緩地,慢慢地,一層又一層地染了進來,不知不覺問,他心中只有一個顏色,那就叫做眉兒。

但,因著遲疑和畏懼,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敢承認這份真愛,既想好好愛她,又怕失去落空,只得以肉體占有的方式,一再地去確認他的擁有:所以他像一頭瘋狂的野獸,不斷地渴求與她的親密結合,他以為這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