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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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頓時眉頭一皺,停住了腳步。

大太太心痛亡女,不肯善罷甘休,也不出奇。

若換做自己是她,只怕此刻許家的所有人都成了痛恨的對象,親戚反成寇仇,幾個可能的凶手,更是恨不得逐一凌遲致死,才能一泄心中痛恨,告慰五娘子天上亡靈。

可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四個字,是最有誘惑力,也恰恰是最難辦到的,五娘子若是沒有留下兒女,倒也罷了,偏偏眼下還有兩個姓許的小外甥,才出生十天就沒了娘……

真是人間慘劇!

七娘子深深嘆了口氣,像是要把一切不平郁憤都嘆出口,才輕聲吩咐立夏,「去找牛總管,請他到孫家傳個話,把二姐並二姐夫請過來坐坐!就說太太哀痛過度,已經迷了心竅,還請二姐來幫著勸勸。」

雖然在家守孝,沒有大事不能出門,但親妹妹去世,這事已經夠大了,再說,現在明擺著大太太過度悲痛,已經失去理智,口口聲聲要上許家,和許家人拼了……

立夏急忙應下,匆匆加快腳步出了院子,七娘子再嘆一口氣,才加重腳步,進了屋子。

東里間內已是亂作了一團,大理石屏風歪倒在地,帶得黑檀木的小圓桌也歪歪倒倒,上頭的青瓷茶具已是碎了一地,大太太蓬頭垢面狀若瘋虎,雖被幾個媽媽聯手抱住,但仍不斷掙扎,不時大叫,「誰敢攔我!和他們拼了!」看著,已有了幾分瘋意。

大老爺滿面寒霜,一身的裝束被茶水濕了半邊,手扶多寶閣,還在和大太太斗嘴,「你拼,你去拼,你看看能拼死幾個!」平日里的相敬如賓,已是盪然無存,

七娘子不禁又嘆了一口氣,她抬高了聲音。

「爹,娘!現在是吵這個的時候?五姐屍骨未寒,兩個小外甥前程未卜……不找出凶手,只怕不幾月又要有喪事,未足歲的孩子,是最容易夭折的!」

她清冷的聲音,一下就讓大太太的掙扎之勢,為之一緩。

七娘子連忙又給小丫鬟飛眼色,輕聲敦促,「還不快把權先生開的葯端上來?」

好容易軟硬兼施,半是勸半是灌地給大太太喂了葯,不片晌葯力發作,大太太繼續昏睡過去,場面才得到控制,七娘子又請示大老爺,「昨日娘就昏過去幾次,如今神智又是這樣……是不是該請權先生來扶扶脈?」

大老爺一臉的不樂意,半天才點點頭,吩咐立冬,「叫張總管拿我的帖子出去……如果權子殷不在宮里,那就一定在香山別墅,兩頭都問問!」

屋內這才有了章法,丫頭們上前收拾屋子,又請大老爺進凈房換過了衣裳,兩父女在東次間里對坐著,一時竟是相對無言。

大老爺面上滿是心事,沉吟了半日,才怪七娘子,「昨日的事,我都聽過了,你也太不懂事!」

七娘子倒是未曾想到自己反而會被責罵,不禁一怔。

就抬眼看向了大老爺。

大老爺一臉的陰霾——這個前任封疆大吏,如今的閣老,似乎也已經因為女兒的夭折而亂了方寸。

「小五嫁到許家,就是許家的人了,你當著你三姨的面請權子殷嘗葯,不是不信你三姨是什么?兩家關系本來就尷尬——」

七娘子再忍不住,她一抬頭,第一次打斷了大老爺的話。

「五姐也是您的親生女兒!」

她從來沒有這樣看不起大老爺。

從前在西北,大老爺對九姨娘與自己不聞不問,她也從未責怪過自己的父親。家里女兒多,難免照管不過來,七娘子對大老爺沒有一點感情,所以也就沒有期待。

這些年她也感念大老爺供給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她要得少,大老爺給得雖不多,七娘子卻也滿足,是以兩父女反而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多年相處,總不是沒有情分。

但大老爺的這句話,實在是將他的自私,一展無余。

大老爺頓時啞然。

他細細地審視著七娘子的表情,片刻,才冷笑。

「你以為小五就這樣青年夭折,父親心里不痛?你以為爹心里沒有小五?」

他又壓低了聲量,「可楊善衡你要是以為,什么事能憑著性子來,那我就是全看錯你了。你三姨難道不知道小五的死有蹊蹺,她難道不知道私下查證那碗葯的不對?犯得著要你越俎代庖,當著眾人給她沒臉,把丑事活生生地扒拉出來由著人議論,讓你娘發起瘋來要和許家翻臉?平時看你是個好的,怎么到了關鍵時候只會壞事!日後兩門親戚,還怎么走動?!」

七娘子冷冷地盯著大老爺,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她這才知道大太太為什么這樣看不起大老爺。

事情都鬧到這一步了,想的還是不能給許夫人添不自在,不想和許家翻臉……

她一直知道多年來獨自謀生,已經讓自己冷靜得近乎冷血,有時候,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無情了些。

可對著大老爺,七娘子才知道什么叫做冷酷。

或者在大老爺心里,除了九哥,所有的一切都在政治利益之後,即使是親女兒的死也一樣如此吧。

「三姨畢竟是許家主母。先且不說病得厲害恐怕無力找出凶手,就算是三姨強打精神偵破了此案,」她的聲調清晰冷靜。「五姐的死,主使者無非就是那么幾個,不是兒媳就是長輩,三姨再疼五姐,也不可能為了她和親家決裂。怎么原來爹覺得,害死五姐的凶手只消受一點懲處,這件事就算完了么?」

話中的不屑,清晰可聞,大老爺又哪里聽不出來。

他眉頭一跳,嘴邊的幾絲肌肉也有些抽搐,「要讓一個人受到懲罰,也未必一定要把事情鬧大!」

七娘子猛地咬了咬舌尖,心知看法不同絕無調和可能,再說下去,只是徒然添亂,她咬住了就要出口的反駁,露出一個勉強的笑,輕聲道,「小七資質駑鈍,不若父親思慮周詳,料敵機先。只可惜父親當時並不在場……」

她硬生生地吞下了後頭的諷刺。

大老爺顯然余怒未消,雖沒有聽出七娘子話里的意思,但卻也還要再說什么。

他看了看七娘子平靜的容顏,忽然間又心灰意冷。

女兒大了,早過了仰自己鼻息過活的年紀。

真要鬧翻了,把往事再翻出來說,反而又鬧得不清。說到頭,誰肚子里沒有委屈?

「算啦。」他擺了擺手,「現在還是先緊著你娘來吧,等權先生來把脈了再說!」

話聲剛落,牛總管又進來回報,「平國公送了帖子來,說是要上門拜訪……」

大老爺忙起身跟著牛總管疾步外出,也顧不得再搭理七娘子。

七娘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疲憊地握住臉,將臉埋到手中,半天才抬起身,試了試額溫。

立冬才端了茶進來,見七娘子的動作,反而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七娘子這是……」

「我有一點兒發燒。」七娘子力持鎮定,「得先回去歇著了,你給梁媽媽傳個話,讓她請個大夫來為我開一帖葯……」

立冬上前一試七娘子的額溫,不由大驚,忙扶住七娘子往炕上躺,一邊輕聲道,「是是,這就叫人請去,您先睡一會,別著急,別著急……」

七娘子於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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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醒來的時候,已是鼻塞面熱,一起身先打了兩個噴嚏,腦袋倒是清醒過來,只覺得後腦勺針扎一樣疼,耳邊還有些嗡嗡的響。

一動就有兩個人過來扶住自己,又有人輕聲勸,「姑娘張口喝些水。」

七娘子張開口,徐徐飲下一盅帶了杭白菊味道的清水,低聲問,「我燒退了?」

立夏聲音里不由帶上一點崇敬,「權大人來扎了兩針,燒就退了。」

她頓了頓,又道,「權大人還說,請姑娘不要過於悲傷……您的性子本來就沉潛,有什么情緒不發作出來,全積郁在心里,很容易就憂思成疾,這樣的燒再來幾次,好容易將養回來的元氣就更弱了。」

七娘子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權仲白就像是神仙中人,說的話都是對的,都是好意,可自己俗人一個,俗務纏身,又怎么可能做到心無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