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35章(1 / 2)

怨氣撞鈴 尾魚 5674 字 2020-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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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成接完電話,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會,房間里昏暗暗的,其實天已經快亮了,早晨的光線從窗簾遮不住的地方投進來,一點點地打亮桌子、凳子、床腳。

如果不是手機上的通訊記錄清晰顯示幾分鍾前的確有那么一通接入電話,他真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不,做夢也想不到,這輩子還會從小夏嘴里聽到「爸爸」這兩個字。

那一刻,就好像有人揭開了他的天靈蓋子,嘩啦啦灌下去一大盆冰水,然後他猛地抖索了一下子,如夢初醒。

這些年,自己都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他是有自己的家庭的,那是在小夏約莫四五歲的時候,老太爺說,守成也該成個家了,跟盛家的女人,畢竟是不能作數的,於是親戚間牽了線,給他相了個中學女老師,不咸不淡地相處,然後結婚,結婚那一次,算是對盛清屏這邊請了「長假」,推說是出差,盛清屏抱著小夏去汽車站送他,車子開動的時候,小夏使勁沖他擺手,說:「爸爸,打電話給我啊。」

婚禮到底是大事,一直忙,三四天了才想到撥電話回去,撥的時候應該正趕上飯點,盛清屏在炒菜,小夏接的電話,聲音嗚嗚咽咽的不對勁,再追問兩句,她哇的就哭出來了,說:「乘法表背錯了,媽媽打手心。」

心疼的他,連這個婚都不想結了。

小夏十多歲,上的初中,長的漂亮,同級有些小混混就總愛占她便宜,有天晚上七點多了還不見小夏回家,秦守成急的打電話去她好朋友那問,有個女孩說:「怕是在教室不敢出來呢,那些個小流氓,放學路上老堵她。」

這還了得!秦守成氣的血都沖上腦子了,自行車一蹬就往學校趕,到教室前頭,遠遠看到門關著,幾個小混混扒著窗戶朝里頭風言風語的,秦守成氣沖沖過去,一人賞一巴掌,跑的慢的那個還被他踹了一腳。

小夏打開門之後就在那哭,這種事情她覺得羞恥,也不好意思跟家里說,秦守成摟著她說:「小夏,再有這事,得告訴爸爸,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

小夏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寒假回來,說想買個筆記本電腦,盛清屏嫌貴,沒同意,小夏那臉拉的,好幾天都沒個笑影兒,回學校的時候,秦守成偷偷買了個塞她行李箱里,當晚她到了就給秦守成打電話,喜的什么似的,說:「爸,我將來一定孝順你的。」

秦守成沒好氣:「給你買東西才孝順我,白眼狼。」

小夏在那頭撒嬌:「不是的,爸,不買也孝順的……」

再然後……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時隔四年,他終於跟她通上話,聽到她在那頭說:「爸爸,你是拿刀子一塊塊剜我的肉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好像才第一次發覺,給小夏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很多傷害,耳朵里聽聽,字面上看看,影像上瞅瞅,唏噓之外,並無太多感覺,直到親耳聽到,親眼看到。

當年他心疼的掌珠一樣的女兒,受到的最大的傷害,居然恰恰來自他這個口口聲聲「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父親。

秦守成頹然地去扶額,這才發現,滿臉冰涼的,都是眼淚。

這一次,不要也不能再對小夏食言了。

秦守成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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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子邊上的小旅館,位置偏,後頭挨著密簇簇往山上長的林子,秦家一行人怕人多眼雜,多給了錢,請其它的客人都挪出去,算是把整個後院給包了。

秦守成住二樓,開門出去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秦守業在走廊里擱著的藤椅上坐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晨曦里的塑像。

「大哥,這么早?」

「嗯。」

沉悶的對答,後繼無話的尷尬,既然秦守業在,秦守成不好先提去看岳峰的話,索性拖了張邊凳過來陪秦守業坐著:「想什么呢?想……家了?」

斷腿之後,秦守業的情緒就一直不大對,秦守成跟他說話的時候,難免小心翼翼。

「沒臉回去,愧對祖宗。」

這話說的太嚴重了,秦守成陪笑:「誰也沒想到繞來繞去,八萬大山會最終插手,大哥,論正面相拼,咱們秦家從來就不是盛家的對手,老太爺不是有個比方嗎,盛家要是野牛群,咱秦家就是一小叢狼,你別指望這叢狼能把整個野牛群給滅了,肉太多,撐也撐死咱們了,咱們能做的,就是個襲字,拖住大的,對付落單的小的,幾年不開張,開張吃幾年,你看動物世界里,不都這么演嗎。」

秦守業冷笑:「那咱們十幾只狼,被個牛犢子耍的團團轉,你還覺得挺長臉是吧。」

秦守成不說話了。

「盛夏有什么本事?她從來就沒在八萬大山待過,當年她是個什么玩意兒?我一根手指頭也碾死她了。這些年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走,老爺子提過幾次要動手,我說要等時機,還不是最成熟的時候,現在怎么樣,熟過頭了,我一根手指頭都沾不上了!」

「咱們這幫人,還有什么臉回去?論歲數,加起來是她十多倍,論形勢、論勢力,這事交給智障去辦也成了,偏偏就在咱們手里敗了,岳峰再有種一點,車軲轆應該從我脖子根碾過去,我也就一了百了了,好過現在做個殘廢,領著tmd一群廢物。」

這是指著鼻子在罵秦守成了,秦守成也不生氣,比起秦守業剛受傷時候的躁狂斥罵,「廢物」的說法已經是相當委婉了,既然提到岳峰,秦守成索性順水推舟問下去:「准備拿這小子怎么辦?」

秦守業的臉色一冷,沒有立刻回答,秦守成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昨晚上,打的他也挺慘的,岳峰是挺可恨的,可他是外人,跟苗苗也熟,你要真殺了他……」

秦守業冷笑:「殺了他?那不就是給他個痛快嗎?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秦守成試探著又問:「那還是……放長線釣大魚,留著他把小夏引出來?」

秦守業定定看著秦守成,看的他全身發毛,正想再說兩句,秦守業突然怪笑起來:「老二,你這把歲數了,怎么還能天真成這樣?我們剛去過八萬大山,盛家上下戰戰兢兢的,那老婆子短期內會放盛夏出來嗎?再說了,盛夏她媽是有前科的,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太婆不怕盛夏再給她來一道?那是一定當成犯人一樣關著的,留著岳峰釣盛夏,你還真幽默,你指著我再等十年?二十年?我有病嗎非吊死在盛夏這棵樹上不放?有這個時間我不會去算計另一個姓盛的?」

「那你不殺岳峰,又留著他……」

秦守業嘿嘿嘿笑起來,神情又是扭曲又是詭異,看的秦守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剛你不是問我一大早的想什么嗎?我就想著怎么樣對付這小子呢,骨頭這么硬,那么著打都敢罵我,他是沒嘗著什么叫真痛,我得好好教教他。」

秦守成心頭瘮的慌:「那你……想到了嗎?」

「哪用得著費勁想啊,法子太多了,中國老前輩出了多少能人啊,呂雉你知道嗎,她怎么對付戚夫人的?砍了四肢扔在糞坑里泡著啊,岳峰不是驕傲嗎,不是覺著自己挺帥的么,我就讓他比這世上最臟的還臟;他不是總覺得自己挺男人的嗎,我讓他當不成男人怎么樣?我找人□他怎么樣?這種人骨頭硬、不怕死,沒關系,那就折他的精神,精神一折,自己看自己都想吐,整個人也就垮的跟一攤死肉沒什么兩樣了。跟我犟,他犟的起嗎?我有的是法子對付。」

秦守成打了個寒噤,他覺得秦守業整個人都已經走到了精神變態的瘋狂邊緣了。

天亮起來,樓上樓下陸續開始有人起,人聲一多,秦守成和秦守業這邊的話題就不好進行了,秦守成干咳了兩聲,尋個借口下樓,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秦政上來了。

秦政算是秦守業的心腹,當時在古城,秦守業就是讓他帶的槍,秦守成沖秦政點了點頭,拐下去的時候,忽然多了個心眼,側在樓梯下面聽他們說話。

「大伯,那頭給回復了,說是可以提供,但要這個數。」

秦守成看不到秦政比劃的數字,但想來是可以接受的,因為秦守業幾乎沒提價錢:「管用嗎?」

「說是毒性殺神經的,每一針加大劑量,一針下去大面積肌肉萎縮,肌力就算達不到0級完全癱瘓,也*不離十,恢復不了的。」

「什么時候送到?」

「中午之前,他們也需要時間,說是可以先配三針,接下來還要的話,再議。」

「送到之後,先給他打一針。就打折了的那條腿,我要叫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腿是怎么廢下去的,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他斷腿,我叫他一輩子拖著一條廢腿,天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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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成走到一層右首邊盡頭的那間工具房門口時,一顆心還為剛才所聽到的狂跳不已,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穩下神來,這間屋子沒窗戶,秦守成擰了擰門把手,確認開不了之後,去到旁邊的客房門口敲門。

開門的是睡眼惺忪的秦彪:「二叔,這么早啊?」

秦守成朝隔壁那扇門努了努嘴:「鑰匙,我進去看看。」

秦彪汲拉著拖鞋,踢踏踢踏走回去從枕頭下摸了把鑰匙出來交給他:「都打成那樣了,跑不了的。」

秦守成心里有氣:「跑是跑不了,萬一死了呢?你大伯不叫他死,留著他就是有用,你以為讓你看人只是為了防他跑?豬腦子!」

秦彪讓他這么一說,心里頭也不安起來,原地僵了兩秒,抬頭看到秦守成已經開門進去了,趕緊三兩步也跟過來。

工具房里堆著不少木料家什,加上沒窗,光線暗的很,秦守成摸到牆壁上的開關撳開,幽黃色的燈光籠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木頭邊角料、舊紗窗網、不用的落滿了灰的折疊椅子,干涸的發黑的血跡……

岳峰靠在牆角,頭垂著,聽到動靜,身子微微動了動,他左半邊臉上全是血,已經干了,血痂結在腫的睜不開的左眼上,右眼倒是還能看的,看到秦守成的時候,居然還笑了笑,沙啞著嗓子說了句:「怎么,還打上癮了是吧?」

秦守成嗓子里咳了咳,上前一步蹲下,想了想掏了根煙出來點上,直接遞給岳峰,岳峰伸手想接,胳膊動了一下,手沒抬起來,秦守成索性直接遞到他嘴邊,岳峰湊過來狠狠吸了一口,又仰回去,盯著秦守成看了半天,突然嘴一張,一口煙氣直噴在他臉上。

秦守成被嗆的直咳,秦彪大怒,過來一巴掌就甩在岳峰臉上:「cao你媽的,還敢橫。」

秦守成擺擺手:「你出去,門口看著,待會叫你再進來。」

秦彪悻悻的,又不敢說不,罵罵咧咧出去了。

岳峰挨了打也只是冷笑,秦守成看了他半天,說:「岳峰,我以小夏父親的身份,跟你說幾句話。」

岳峰看他:「你也配?」

秦守成也不生氣:「你骨頭硬,我心里佩服,只不過做人要識時務,剛剛你那一噴,換了是我大哥,剜你個眼珠子都有可能,事實上,要不是你運氣好,昨晚早卸了你一條腿扔出去喂狗了。」

這話不是瞎講,昨晚上秦守業發狂的時候,的確聲嘶力竭地大叫「拿斧頭過來」的,但凡當時真有斧頭,岳峰一條腿也就跟身子分家了——幸好這工具房放的只是木料和舊家具,旁邊的人也一直勸:「大伯,這三更半夜的,哪找斧頭去啊,再說了,咱們一行人出去借斧頭鋸子的,也說不過去啊……」

於是秦守業就上手打了,沒頭沒腦的,整張椅子掄起來往岳峰頭上砸,也虧了他自己是斷了條腿的,不得勁,打了幾下自己反而絆倒了,情況亂作一團,後來是秦守成出來發的話,讓幾個人把秦守業架回房休息,岳峰這邊鎖起來,有事第二天再說。

真細論起來,昨晚沒死在秦守業手里,還真有賴秦守成的出面。

岳峰不想聽他嘰歪:「落到你們手里,我也沒什么活的指望,讓人死個清凈行么?」

秦守成笑笑:「你一來就跟我大哥杠,你是死的痛快了,想想小夏,她在外頭等著你呢,你死了,她多難過。」

秦守成忽然談起季棠棠,大大出乎岳峰的意外,這一日夜的,如秦守成所說,他幾乎是卯了全身的力氣去跟秦守業硬碰硬,明知道碰不過,碰到頭破血流,還是圖個解氣痛快,但是秦守成忽然提到棠棠,軟肋上戳了他這么一小下子,登時就放開他的氣門了,難受像潮水一樣一層層往上淹,淹到咽喉,迫的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腿被打折,疼的整晚睡不著,他也沒叫過一個痛字,但現在是真痛,心痛。

秦守成說:「年輕人,不要太過沖動,任何時候,活著才有指望。你現在受點罪,活著出去了,能跟小夏見面,說不定以後成了家,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你拼一口氣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剩小夏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連你的屍收不到。得為以後打算,得看長遠,韓信忍不了跨下辱,就沒有後來的大將軍;勾踐不放低姿態,一輩子也復不了國,你懂嗎?」

岳峰看著他,末了難以置信地說了句:「你有病吧?」

秦守成想笑,但是笑沒出來,眼淚先出來了,岳峰是該覺得他有病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

可他沒辦法,他就是想說,掏心掏肺的說。

這一刻看岳峰,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他是真把他當成小夏的依靠在看的,像任何一個不放心女兒的操心的父親一樣,他有那么多話要交代,恨不得把自己這輩子積攢的所有經驗,一股腦兒教給這個要帶走女兒的人。

岳峰這小伙子是不錯,對小夏真心,夠義氣,也夠男人擔當,但忍字上還是缺了那么點火候——人生這條路難走的很,那么多起步就摔了的,早年就折了的,想把路走順了,除了運氣,技巧也很重要,而在諸多技巧中,忍字最難。

都說忍字心頭一把刀,能先對自己下刀子,外頭的明槍暗箭也就等閑視之了,又說忍一忍風平浪靜,既然浪能靜,又何必要跟風浪博個你死我活呢?到頭來,只把自己拼成水底陰森森的一副白骨架子。

這一點上,小夏做的比岳峰還強些。

他不是傻子,不會因為小夏叫了他一聲「爸爸」就天真的以為女兒真的原諒他,小夏是為了岳峰在忍,在權宜,在放軟膝蓋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秦守成有多心酸,就有多欣慰:這個女兒已經成長的這么好了,普通的惡風惡浪已經傷害不了她了,她不是當初那個被人騷擾就躲在教室里鎖著門哭的小姑娘了,她也再也不需要他這個只會口頭說說「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父親了。

他回頭看了看門口,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中午之前,我找個機會放你走。」

岳峰愣了一下,居然笑起來:「秦守成,你又搞什么把戲?耍著人好玩是吧,你被人打成這樣,你能走?」

外頭傳來人聲,不知道是不是秦守業在下樓,秦守成不好多待:「你做好准備,我知道你不方便走路,但爬也要爬出去,這一次走不掉,你等著一輩子交代在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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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成走了之後,岳峰想了很多,他找不到秦守成要救他的理由,畢竟,面對葉連成的時候,秦守成可是半點沒手軟,但是同樣的,他也找不要秦守成要耍他的理由。

自己已經是這個處境了,再耍他有什么意義呢?不見得秦守成想來一套捉放曹的把戲去贏得他的信任吧?也不見得是要放他到一半又捉回來圖個開心,秦家人還不至於這么無聊。

他試著挪了一下傷腿,鑽心的痛迫的他臉上的神經都僵了,岳峰脫下上衣,深吸幾口氣之後,咬著牙把上衣裹在傷腿上。

秦守成可能會真的放他走,但絕不可能找個擔架來抬他,話糙理不糙,爬也得爬出去,這條腿估計用不上,但絕對不能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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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成意識到,偷偷放走岳峰的最好時機已經過去了。

從早上開始,這院子里就沒短過人,秦守業放話說是這兩天大家伙都累了,休整半天吃了飯再走,只秦守成心里知道,他應該是等「那頭」送針劑來。

秦守成知道,自己得搶時間了。

他先去找秦守業,看似隨意地提說這些日子大家都夠嗆的,他去外頭飯店里聯系下,中午讓做頓豐盛的送進來,休整嘛,索性休整的徹底一點。

秦守業沒反對。

飯店那里,秦守成同樣看似隨意地說了句:早點准備,大概11點的時候能上桌。

飯送過來的時候,秦守業有點奇怪,說:「這么早啊。」

秦守成笑笑:「是啊,廣西這邊吃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