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表白(2 / 2)

女恩師 天如玉 2933 字 2020-11-10

她朝那邊再三望了望,沒看到司馬瑨,有些焦急:「殿下呢?他有沒有服五石散?」

郗清道:「你覺得他那樣的,有人敢拿五石散給他?」

說的也是。

剛說完這話,就見到司馬瑨從遠處溪尾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祁峰。

其他人沒有敢搭理他的,只有一人舉著酒盞朝他走了過去。

郗清趕緊起身過去,他方才找到司馬瑨,故意叮囑他在附近走動,就是為了讓他免於飲酒,沒想到還是避不過。

白檀稍稍走近一些,站在層層樹影後看著,那邊說話聲隱約可聞,她才知道那來勸酒的是歷陽王。

這稱呼之前聽祁峰說過,他好像說采蓉是歷陽王送來的?

哪有這么愛管閑事的親王!她心里不屑,多看了幾眼,那已是年逾四旬的人,卻白面無須,生得白凈又和氣,穿一身絳紫金綉的大袖禮服,臉上一直帶著笑。

歷陽王的勸酒還不結束,司馬瑨的臉色卻是越來越不好了。白檀想了想,理理衣襟走了過去。

「殿下,為師找你許久了,為師勒令你禁酒半月,你居然還來此處宴飲?」

司馬瑨自然懂她意思,立即接話:「本王受詔,不能不來。」

白檀板起臉:「陛下多次囑咐為師要好生教導殿下,為師也是受了皇命的,難道殿下要為自己的皇命而讓為師違背皇命?這可算不上孝順。」

司馬燁笑著圓場:「這位一定就是號稱文才的白氏女郎了,敢問女郎因何勒令凌都王禁酒啊?」

白檀見了個禮:「殿下如今連自家人也不放過,我身為師長不得不好生教導,何止禁酒,一概不與修身養性沾邊的,殿下都不准沾。」

司馬燁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自家人就是東海王。這話說的雖然隱晦,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說這個煞神是連叔叔都能下手的人,所以他這個叔叔也就有可能遭殃。

真是個不動聲色的下馬威。

「既然女郎是陛下看重的良師,本王自然不能壞了女郎的教規。」他笑了笑,與司馬瑨閑扯幾句,轉頭走了。

白檀目視著他遠去,忽然瞥見坐在上游的司馬玹望著這邊,不止是他,在場很多人都望了過來,甚至她父親也從一堆人中站起了身。

白仰堂從不好五石散,此時倒是衣冠齊整,只不過每次見到女兒臉色不好罷了。

白檀也不能就這樣把人領走,只好硬著頭皮從一堆白花花礙人觀感的*旁穿梭過去,向司馬玹請示。

司馬玹衣襟微敞,頗有風致,笑了笑道:「朕是希望凌都王能與他人多多相處,也免得太過沉郁,不過你好像不樂意啊?」

白檀垂著頭:「陛下容稟,白檀承負皇命,不敢有半分懈怠,凌都王之前的事您也是知道的,我嚴厲些是應該的。」

司馬玹嘆了口氣,他又何嘗不因東海王的事在膈應。

「朕自然是相信你的,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他說完忽然問了句:「你嘴唇怎么破了?」

白檀臉一紅,頭又低了一分:「吃飯不小心咬到了。」

這理由太丟人,司馬玹手攏在唇邊悶笑了兩聲,擺擺手。

白檀如蒙大赦,趕緊告退。

這幾句話說得很低,其他人都沒聽見,恨不得拉長耳朵,最後就見白檀與凌都王一起走了。

哎喲喂可算走了,誰要跟那個煞神一起玩啊!

大家可算開心了,酒盞往水里漂了一個又一個,興致高昂。

司馬瑨看起來一切如常,白檀也覺得他此時應該沒事,哪知剛離了那塊地界他就一頭栽倒了下去。

祁峰和顧呈不愧是練出來的,左右開弓將他提起來,簡直就是一瞬間的事。

白檀去扶他時才發現他手心和身上全都汗濕了,身上還在微微地輕顫,這才知道他是一直忍到現在。

郗清當機立斷,叫祁峰背上他走人。

進了別院,祁峰又放下了司馬瑨,和顧呈左右扶著他進房。

無垢從西廂房里探出腦袋來看了看,也沒在意,繼續縮回去了。

白檀忽然覺得有個心大的學生還是有好處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的,居然又把人給送進了白檀的房里。

郗清臉上不見半分玩笑之色,這次還給司馬瑨施了針,許久才忙完。

白檀不好打擾,裝模作樣去西廂房里轉了一圈,教導了學生們幾句,卻心不在焉。

一直等到下了學,她才有機會回房。只有祁峰和顧呈在外面守著,郗清早回房補覺去了。

她還以為司馬瑨在房里睡著了,誰知道進去卻見他縮著身子伏在床上,被單都被揪成了團。

白檀怕他又死咬著唇,趕緊過去扶他坐正。

司馬瑨緊閉的雙眼睜開,看到她第一個舉動就是拖著她的手在頸邊蹭了蹭,長長吐出口氣來,簡直是在當冰塊用。

白檀挨著床沿坐下:「殿下又復發了?」

司馬瑨點頭,牙關都緊咬出聲來,終於挺過了一陣,松了她的手,卻又環住了她的腰,人一歪又倒在她膝頭。

白檀已經淡定的很,扯了被子給他搭上,准備等他睡著了再走。

沒想到這一覺一直睡到入夜時分。

司馬瑨悠悠醒轉,人仍躺在白檀膝頭。

燈火未點,室內一片昏暗,白檀的臉很朦朧,呼吸均勻,大約是睡著了,散下的鬢發輕輕垂在他額角,溫和親昵。

看起來他又熬過了一次,可實際上煎熬無時無刻不在,這種折磨無法形容,幾乎可以將人逼瘋,每一次都叫他生不如死。

當年以為自己會在深宮里待一輩子,乏悶、無趣,但也不會有什么偏差,何嘗想過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不過是當年那一場叛亂,就什么都變了。

幼年時先帝曾與他說過八王之亂,曾經一統天下四方歸附的大晉因為那場動盪惹來夷狄入侵,北方失守,朝廷只能南遷,偏安一方。

後來他才發現當年的江北士族之亂不亞於八王之亂。

身邊那些昨日還笑著寬慰他說沒事的人,今日已在他腳邊血濺三尺。

死去的人不再,活著的人不敢接近。

唯有白檀,無知無畏地闖到他面前來,裝模作樣地女扮男裝給他授課。

可那模樣誰會看不出是個女子?

他疲於應付無孔不入的叛軍,夜不能寐,總在課間睡覺,卻總被她叫醒,固執地叫他認真聽講。

他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她,那些課他早已學過。

一直沒有與她說過話,直到一起躲避追兵時,她靠在他耳邊低低地說:「殿下放心,我白氏滿門定會全力保護殿下周全。」

多么可敬的世家教導,任何時候都會將家族掛在嘴邊,功勞都是家族的。

他皺著眉道:「不需要。」他竟然孱弱到需要依靠一個同齡的少女。

當時只覺得彼此雖無深交,卻有生死之誼,也好在有她在,日子沒那么難熬了,至少不算孤單。

後來才發現,多虧了她才將他從那種陰郁的境地里拉扯出去。

本以為從吳郡的屍山血海中保住了性命就能回歸安定,沒想到回到都城,一切都已變了樣。

都中沒了他立足的根基,他只是個無依無靠的無用皇子,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他只能離開都城。

十六入營,衛戍邊疆。

從溫柔安逸的建康到風霜寒冽的弋陽,從刀林劍雨里奔逃,到手握刀劍。

手里有了兵權,心性卻有了變化。

沒多久他就開始發病,什么都不能宣泄,唯有沾血,殺的人越多越暢快,那點變化的心性已經扭曲,越來越暴戾無常。

如果可以做人,他也想做人,但他終究已經不人不鬼。

這世上再沒有人像在吳郡中時那樣將他從黑暗里拉出來,他走的是一條直往業火煉獄的路,人人退避不及。

「殿下醒了?」白檀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剛蘇醒的沙啞,托了一下他的後頸,動了動發僵的雙腿。

司馬瑨撩開額前她垂下的發絲,低低喚她:「白檀。」

白檀明顯愣了愣:「啊?」

司馬瑨拉著她的手覆在眼上,身陷黑暗,不見光明。

「本王若說是真心對你的,你信不信?」

白檀心口漏跳一拍,手指動了動,訝異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