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帝王(2 / 2)

女恩師 天如玉 3215 字 2020-11-10

祁峰這才明白他家殿下的安排,原來庾世道是想投奔廣陵王保命。

多虧這消息來得及時,顧呈將庾世道拖住了,重重兵馬將他困在了北固山下。

庾世道從馬背上翻下身來,坐在山腳喘息,大勢已去,沒有比這更叫人憤恨的了。

已經三日了,東山別院里慪的氣還沒消呢。

白檀趴在窗邊盯著院中的司馬瑨直磨牙,這小子怎么這么小氣,就不能低個頭?

司馬瑨袖口挽的高高的,正在清洗他那匹戰馬,其實早就注意到白檀在盯著自己,只悄悄掃了幾眼,故意當做沒看見。

果然沒多久她扭頭走開了,想必氣得不輕。

是夜月圓。

白檀睡到半夜被渴醒了,睜眼就看到窗外透入的月光,幾乎將整間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她剛准備起身喝水,手一抬觸到副軀體,嚇了一跳,湊近看了看才認出那是司馬瑨。

「你跑我房里來做什么?」她沒好氣,披上外衫下床。

司馬瑨支頭側卧,面朝外看著她:「我不睡這里睡哪里?」

白檀走去案邊灌了口涼水,回頭道:「你不是會跟我慪氣了嘛,那還來干嘛?」

司馬瑨嘆了口氣,向她伸出手來,側卧的半邊身子都浸在白晃晃的月光里,從他輕掩的長睫到微敞的胸口,輾轉到結實的手臂和修長的手指。

白檀扭過頭,昂昂下巴:「如今可不是在吳郡,你最好還是收斂些吧。」

司馬瑨的手指招了招:「非要我低頭不可么?」

白檀心里早得意起來了,卻還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過了半天才接過那只手,慢吞吞地爬上床偎著他躺下:「哼,就這一晚啊,明晚你得睡自己房里去,若是叫無垢看見,我還怎么做人?」

司馬瑨攬住她低笑:「我半夜來就是了。」

「……」白檀真是服了他了。

天快亮時,司馬瑨忽然睜開了雙眼。

大概是對什么都不放心的緣故,他向來淺眠,一點動靜就醒了。身側的白檀翻了個身,他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又睡熟,起身走了出門。

門外立著顧呈,身上還帶著未來得及散去的血腥氣:「殿下,庾世道抓到了。」

司馬瑨嘴角浮出笑來:「人呢?」

「呃……」顧呈忽然有些為難。

司馬瑨沉了臉:「怎么,死了?」

「那倒沒有,只是陛下派人接手了,他已經被押入天牢了。」

天牢不像廷尉的監獄,廷尉監獄中的犯人一般是待審的,進去還有可能出來,而天牢只關押重犯,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雖然庾世道該死,但司馬瑨更想親眼看著他死,否則豈不是浪費了他此番以退為進的謀劃。

滴滴答答的水聲滴下來,四周都是一股潮濕的霉味,石階上甚至覆蓋了青苔,一步一步往下,深黑不見底。

庾世道被關在最底下一層的監牢里,是個水牢,他的雙手被鎖鏈束縛住,沉沉死水直漫過腰際,在這初冬時節冷得叫人直打顫。

他從未受過此等折磨,咬牙切齒地喊:「本侯要見陛下!」

「見陛下?就你?」一個獄卒拿著鞭子過來,狠狠抽了他一鞭子,庾世道身上的衣衫頃刻被拉裂開,血跡滲了出來。

他悶哼一聲,鷹一般的雙眼死死地盯著獄卒:「你知道本侯是誰?敢這么對本侯?」

獄卒被他的眼神威懾了一下,又狠狠抽了他兩鞭子:「進了這里的權貴多了去了,管你是誰,老子見得多了,還敢橫!」

庾世道身上的衣衫頃刻間破碎不堪,連臉上都帶了鞭痕,渾身氣得顫抖,竟連疼痛都遮蓋過去了。

獄卒發泄完了,轉身出了水牢,正要跟牢頭嘮叨兩句呢,就見牢頭點頭哈腰地引了個人進了門來。他見多了達官貴人,豈能不認識這位呢,趕緊快步迎了上去:「見過殿下。」

司馬瑨尚未恢復爵位,但親王印已經在手,要出入天牢並不困難。

他領著祁峰和顧呈一言不發地朝里走,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台階邊,朝下看了一眼,對獄卒道:「將人提上來。」

獄卒不敢違抗,招手叫了兩人幫忙,去下面忙活了一陣,只聽到鎖鏈拖動撞擊在石牆上的輕響,不多時庾世道被拖了上來。

除了頭發以外,庾世道渾身都濕透了,上身鮮血淋漓,到了腰部以下又被水漬暈開了血跡,渾身都散發著難聞的氣息。

「還活著,不錯。」

庾世道抬起頭來才看到司馬瑨,整個人都禁不住輕顫了一下。

司馬瑨朝身後瞥了一眼,祁峰和顧呈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架住庾世道就往外拖。

「你要做什么!司馬瑨,你敢私下處決我!」庾世道有些慌亂,勝王敗寇的道理誰都懂。他知道東海王的下場,也知道歷陽王被他私下抓過去過,如今落在他手上,自己絕對不會好過。

司馬瑨根本不理睬他,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

庾世道在水牢里泡了這么久,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出天牢這一路都無力地被拖在青石地上,身後直被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水漬來。

出了這座森寒的監獄,深夜的御道空無一人,寒風似刀,渾身的傷口都開始疼痛,庾世道渾身都已麻木,再狠戾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剩下沉重的粗喘。

祁峰和顧呈走得很急,後面的司馬瑨卻步伐穩健,不疾不徐,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在這月色凄冷的冬夜里欣賞著他的頹敗。

終於停下來時已經到了宮城上,圓月當空,似乎就近在眼前。

城頭上的禁軍不知去了何處,沒有人在。庾世道渾身被祁峰綁了幾道繩索,押到城頭邊緣,轉頭一看便是下方高不見底的石板御道,他額頭滲出汗來,扭過頭死死盯著司馬瑨:「你知道我背後有多少人?敢這么對我?」

司馬瑨忽然一腳就將他踹了出去,庾世道大驚之下驚惶地大呼了一聲,腰間一緊,卻被上方的祁峰扯住了手中的繩索,只是臉磕在宮城石牆上,流出血來,痛苦難當。

驚魂未定地仰起頭,司馬瑨居高臨下地看過來:「若是你背後的人肯幫你,你此時此刻還至於這樣?」

庾世道怔愕地睜大了雙眼,喉間咕噥了一聲。

是了,那些人都被他捏著把柄,全都是當年參與過叛亂的人,他們該共同進退,但若是全部將責任推在他頭上,一切又不同了。

司馬瑨的臉浸在月光里,白皙安寧,皎皎兮若塗山美玉,衣帶當風,端的是風姿卓然,該是如切如琢的翩翩佳公子,可惜眼中全是嗜血之色,嘴角的笑也陰沉地駭人:「當年的事我都一清二楚,你背後有哪些人我也一清二楚,很多事情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從祁峰手里接過繩索,庾世道身子往下一沉,連忙伸手扒住牆頭。

「當年先帝不滿士族利益膨脹,決心削弱門閥,尤其要削弱外戚。你不滿權力流失,煽動江北士族起兵,從皇族到士族,只要是有野心的,全都參與了。江北數郡毀於戰火,無數百姓死於那一場戰亂。而你們,竟然還能在戰亂之後高枕無憂,甚至個個都是雄踞一方的諸侯藩王。」司馬瑨笑著低下頭來:「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那場叛亂真正的目的,以及真正的主謀,我都一清二楚。」

庾世道渾身僵硬,狠狠的瞪著他:「你知道又能如何,你終究不能怎樣!」

「我能不能怎樣,你大概是看不到了。」

司馬瑨霍然松了手,那繩子從庾世道眼前墜了下去,他慌忙地攀緊了牆頭。

「你若能堅持到明日,我再好好來陪你玩兒,若堅持不到,那就只能陪你的屍首玩兒了。」司馬瑨轉頭走下城頭。

祁峰在旁擦了一下手掌,心滿意足地跟著離開了。

庾世道全身力氣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想爬上去卻沒有力氣,渾身不受控制地隨風搖曳。

他想起來了,先皇後是被他們推下宮城摔死的,就在這座城頭。

司馬瑨果然什么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一清二楚……

寒霜凝結,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也最寒冷。庾世道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攀不住那塊石頭了,但他畢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赴死的人,拼著一口氣還在堅持。

城樓上忽然傳來沉穩的步伐聲,接著是他聽過的高平的聲音:「陛下,凌都王方才就是把人帶來了這里。」

「嗯,你退下吧。」

「是。」

司馬玹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視野里,他身上穿著便服,大袖在風中翻飛,垂眼看著庾世道,嘆了口氣:「義城侯何必非要走這一步,如今落得這般下場。」

庾世道一直在等著見他,終於得到了,霍然來了精神:「陛下當真要治本侯的罪不成?」

「事到如今,證據確鑿,朕沒理由不治你。」

庾世道冷了臉,忽然哈哈大笑,他以為自己權勢滔天,可背後的人竟然坐壁上觀一般親眼目睹著自己就這樣兵敗如山倒。

但他豈會這么容易就認輸呢?狡兔三窟,總不至於到最壞的一步。

他不知從何來了力氣,一把拽住他衣擺,眸中戾光大盛:「司馬玹,你此時不保我,將來可不要後悔!當年的叛亂的確是我領軍渡江的,但若沒有你,我真能渡過那條長江?」

司馬玹身形巋然不動,眼神落在他身上,溫和依舊:「義城侯真是胡言亂語了。」

然後他抬腳,踏在庾世道的手指上,緩緩朝前碾去。

庾世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直到手再也承受不住松開,斷了線的紙鳶一般急速墜落下去,眼中還能看到他溫文爾雅地立在上方,如世人一直稱頌的那般。

如他當年帶兵勤王,立在滔滔江水對岸時那般。

司馬玹返身下了宮城城頭,司馬燁立在那里,在月色里垂著頭攏著手:「如陛下所願,凌都王終於助您將義城侯這顆釘子給拔除了。臣可以帶犬子出宮了嗎?」

司馬玹含笑點頭:「去吧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