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後(2 / 2)

女恩師 天如玉 3176 字 2020-11-10

白檀身上罩著帷帽披風,慢慢前行,幾乎已經在腦中勾勒出白喚梅驚訝擔憂的臉來了。

盡管已經一路挑了偏僻的道路行走,可走到御花園里時還是好死不死遇到了迎面走來的司馬玹。

這幾日聽到的看到的實在叫白檀心情復雜的很,連忙朝旁邊的小路拐了進去。

前面引路的內侍轉頭見到,趕緊也跟了過來,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

白檀在小路上七拐八繞了一圈,可算是避開司馬玹了,這才放了心,叫內侍接著領路。

內侍崩潰,這一路繞的,他一個宮中的老人都快不認識了。

白喚梅早已命人將寢殿旁邊的偏殿收拾了出來,等候多時,終於見白檀到了,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白檀走入殿中來,脫了披風,露出里面水青的緞面襖裙,在這瑟瑟冬日里瞧著多了許多蓬勃的朝氣。

白喚梅在宮中沉悶久了,見了她這模樣便高興,拖住她手親昵道:「阿檀,這次來了就小住幾日吧。」

白檀這才明白她的用意,笑了笑道:「阿姊的好意我懂,只不過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雖然好面子,可眼下已經到了這風口浪尖,斷沒有道理讓別人一個人承擔。小住就不必了,今日來陪阿姊說說話,免得你擔心,晚些時候我便回去了。」

白喚梅聽她話中竟有維護凌都王的意思,怔了怔道:「莫非你與凌都王是真有情意了不成?」

白檀笑了笑:「總之阿姊不必太擔心了,事情總會過去的,一些口舌罷了,我當初離家出走不也被都中的士族指指點點了許久嘛。」

白喚梅也不好多說什么了,她是擔心白檀一個女子在流言蜚語里過得艱難,可若是她與凌都王本就有情,那她今日此舉未免就顯得多余了。

也不能干站著,宮女們已經備好了茶點,二人便入席敘話去了。

白喚梅向來心靈手巧,不僅精通樂律,廚藝也是一等一的,這點白檀最佩服了,那幾樣茶點她一樣不落地嘗了個遍,每樣都贊不絕口。

白喚梅知道她貪嘴,掩口笑了笑,又趕緊叫人去吩咐午膳,她早就准備了頓豐盛的。

結果白檀吃多了茶點,對著滿案的好菜竟沒肚皮裝了,懊悔地直咬筷子。

宮中不像外面,生活實在有些乏悶,吃完了便是睡。

白檀沒有午間小憩的習慣,白喚梅也想多陪陪她,便叫人取了琴來,臨著偏殿的窗戶邊坐了,窗外便是冬梅綠樹,大好的光景,她對白檀道:「不如我來撫一曲,你來做首辭賦,如何?」

少年時經常這般,白檀也樂得重溫舊夢:「阿姊既然有興致,我自然要奉陪。」

白喚梅見她心情不錯,不像受了外界影響的樣子,也就放心了,高高興興地撫了一曲。

姐妹私底下相處可比在外人面前要放開多了,白喚梅這一曲彈得隨性,意境遼遠開闊。

白檀想想自己那爪子彈出來的東西,再聽聽這個,簡直羞憤地想撞牆。

她聽得入迷,不禁閉了眼。曲聲鏗然,如千萬白馬奔騰過平原,到了遠處連接到了天際,白馬踏空成了翻騰的雲。雲又化作了風,風穿竹林,簌簌輕響。林中落雨,從細細的竹葉邊滴至泥土里,匯聚流淌往前至潺潺的溪水邊。溪水流淌,入了江河,赫然開闊起來,江河表面平靜,內里卻洶涌,一路往前,又驟然入了大海,波濤驚起,匯聚成浪,拍打礁石,聲聲不絕……

白檀睜開眼,霍然卷了衣袖,提筆蘸墨,洋洋灑灑開始書寫。

這樣的酣暢淋漓,多年不曾有過了。

曲調結束時,她也寫完了最後一筆,竟然隨手就將筆給扔了,恰好落到琴旁,濺了白喚梅一身的墨,她也沒察覺,只顧著對著自己寫完的詩賦哈哈大笑。

這世間多的是不可思議的事,那她跟司馬瑨這點事算什么啊!不就是師生亂.倫么?流言蜚語盡管來吧,比起這山川匯聚,江河湖海,根本算不上什么!

白喚梅如何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覺得她這模樣實在好笑,起身去門邊招呼了宮女隨自己去換衣,順便囑咐了一句不要大驚小怪,她這個文才妹妹豪放起來,氣勢可是不輸男子的。

白檀笑完了才發現殿中無人了,訕訕走去窗邊撿那支筆,抬頭便見到窗外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司馬玹著了赤玄的帝王冕服,眼里蘊著淺淺的笑意,似乎已經來了很久。方才白檀作詩時的專注,完成後的大笑,他都看在眼里。

這般的隨性灑脫,如年少時一樣,可又比年少時多了成熟的風韻,從眉梢眼角里滋長出天性里的疏狂和傲氣來。

白檀見了禮,他才回神:「朕上午在御花園里見到你了,怎么你調頭就跑了?」

白檀暗道不好,還以為他沒見到呢,這下就顯得失禮了,連忙找借口道:「陛下見諒,實在是我走錯了路,竟沒注意陛下就在前面。」

司馬玹也沒在意,笑了笑道:「此時午間小憩,難得有些閑暇,你隨朕走一走吧。」

白檀看白喚梅不在,又不知她是不是去午睡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正要轉身朝門邊走,司馬玹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你方才那般疏狂,還走什么門呢,從這窗戶出來就是了。」

白檀錯愕地瞪大了雙眼,很難相信這話會從他口中說出來:「敢問陛下,這是聖旨么?」

司馬玹竟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白檀抽了一下嘴角:「那請陛下後退一些。」

司馬玹依言後退兩步,負手站定,含笑看著她。

白檀雖然不像白棟那樣精通爬樹翻牆,可到底也是山里住那么久的,這么個窗戶還是攔不住她的。她左右看看,確定無人才攀住那窗戶翻過去,一下跳到地上,輕輕松松,什么事也沒有。

司馬玹卻還是伸手扶住了她胳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難得心情這般好。

白檀剛才作詩時太激動了,袖子就這么卷了起來,此時還沒放下來,被他握住胳膊才察覺到,低頭一看胳膊上遍布青紫的淤痕,連忙避開他拉下衣袖。

司馬玹卻還是眼尖地掃了零星半點,笑僵了僵,轉身朝前走。

白檀默默跟上。

回廊上靜悄悄的,司馬玹大概是准備過的,周圍沒有一個伺候的人。

白檀心里其實有數,他應當是有什么話要說吧,只是這般打趣說笑,便是以前年少時也甚少有的。

「凌都王這般行事,你身為師長,為何不勸說一下呢?」司馬玹的腳步很輕,聲音也很柔和,在回廊上輕輕回響:「如今鬧得這般沸沸揚揚,要如何應對才好?難道你希望你們二人過這種聲名狼藉的日子?」

白檀在後面亦步亦趨:「天下都知道我教導的人是凌都王,可凌都王已經被廢黜過一次,我的教導也在那時便結束了。因此便是說如今的凌都王與我不再是師生,也未嘗不可。這世上的流言蜚語,沒有攻不破的,只有不想理會的。」

司馬玹的腳步停了下來,轉身詫異地看著她:「一日為師便終生為師,這個道理你一定懂,可竟然要鑽這樣的空子,白檀,你自己也陷進去了?」

白檀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頭去:「陛下,我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凌都王對我情深意重,我不可能因為幾句流言就對他不管不顧,他若執意走下去,我便會奉陪到底。」

「……」司馬玹立在她面前,安靜地像是入了禪定。

白檀有勇氣面對外面的風言風語,卻沒有勇氣看他的雙眼,始終垂著頭。

「陛下!」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不好了,貴妃娘娘到處找不到白女郎,急暈過去了。」

白檀吃了一驚,顧不上禮節了,轉頭便朝回跑,身後腳步聲響起,司馬玹也快步過來了。

二人匆匆回到貴妃寢殿,御醫已經在診治了。

白檀這一路走得急,到了榻邊時還在喘著氣。

白喚梅已經醒了,看到她松了口氣:「還好你沒事,嚇壞我了。」

司馬玹走了進來,白喚梅立即掙扎著要起身見禮,被他豎手阻止,一面轉頭去問御醫情形如何。

白檀不好打擾他們,便起身走了出去,在屏風外站定。

里面的御醫診斷了至少一盞茶的時間,才回答了司馬玹,語氣頗為驚喜:「陛下,貴妃娘娘應當是有喜了,若診斷無誤,應當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

「什么?」里面傳出白喚梅不敢置信的驚呼。

屏風外的白檀驟然愣住,頃刻間手足冰涼,呆站了一瞬,轉頭便朝殿外走。

郗清的話言猶在耳,竟然真的實現了。

是上天開了眼,還是真如他所言這是司馬玹刻意的安排?

「白檀?」

聽到呼喚,白檀轉頭看去,就見司馬玹走了出來,下意識竟後退了幾步。

司馬玹錯愕地止住步子:「你這是怎么了?」

白檀強作鎮定,笑了一下道:「我是為陛下和阿姊高興,真是太高興了……」說完見了一禮,告辭離去。

這次司馬玹沒再跟來。

這突來的沖擊實在太大,白檀走得像是逃,只知道趕緊出宮,絕不要在這里多待片刻。一路穿過了花園,踏壞了諸多上好的珍品花草,也全然顧不上了。

茫然間走了許久,腳下不注意險些要摔倒,連忙扶著牆壁,抬頭才發現已經快至宮門了,心卻還擂鼓般跳地激烈。

忽然有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她嚇了一跳,隨即看清那手的模樣才安下心來。

這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她都早已鐫刻在心里了,抬頭果然看到司馬瑨的臉,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了他。

司馬瑨怔了怔,低頭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如紙。

「怎么了?」他環住她低聲問。

白檀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陛下有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