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希望(2 / 2)

女恩師 天如玉 3197 字 2020-11-10

白檀邊往前走邊回頭看了一眼,郗清果然還在張望,看到她望過去才轉身走了。

她暗覺不妙,司馬玹先前只在她面前提了立後的事,如今故意當著郗清的面說,只怕是有意傳出這消息去了。

帝王的披風以金線綉了龍踏祥雲的紋飾,就這么披在白檀的身上,這一路上走來,她覺得自己都快被宮人們的視線戳成篩子了。

實在忍不住,踏上回廊後她便將披風解了抱在手里。

司馬玹回頭看了一眼,皺眉道:「怎么,朕連讓你披個披風也得下旨才行不成?」

白檀訕笑:「此時不覺得冷了,還是請陛下保重龍體的好。」說著將披風遞了上來。

司馬玹拂了肩頭的雪花,在她面前穩穩地站定:「那便有勞你為朕披上了。」

白檀不是個容得了別人逗耍的人,身上那點逆骨作祟,便是帝王也無法壓住她,手臂將那披風收回來笑道:「竟然忘了陛下需要人伺候,我常年隱居山中也不會伺候人,不如帶回貴妃寢殿讓阿姊伺候陛下披上吧。」

說著便要告辭往貴妃寢宮走。

司馬玹拖住她衣袖,口中笑了幾聲:「到底是白檀,脾氣一點沒變。」

白檀扯回衣袖:「這副脾氣只怕難以為後吧?」

司馬玹不以為忤,朝前走了幾步,喚了聲「來人」。

先前伺候過白檀的兩名宮女從斜側的廊下垂頭走了過來,看起來像是早就等在此處的。

司馬玹走回白檀身邊,接過她臂彎里的披風,「你就不用回梅娘那里了,還是去先前的宮殿里住著吧。」他朝御書房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下補了一句:「這是聖旨。」

「……」白檀腳下不動:「陛下不是說要讓我考慮,為何竟有強迫之意了?」

司馬玹但笑不語,遠處內侍迎了過來,簇擁著他朝御書房一路去了。

白檀又回到了司馬瑨住過的宮殿里,為了避免麻煩,閉門關窗,只在內殿中待著,不見任何人。

到了午後便早早吩咐下去不用打擾,她要歇息了。

就不相信躲不過去,大不了以後晝伏夜出就是了!

四下很安靜,天黑時分落雪從雪沫成了鵝毛大雪,躺在床榻上都能聽到外面的落雪聲。

白檀窩在床上裝睡,聽到殿門外傳來了司馬玹的聲音,宮女說了她已經睡了,殿門卻還是被推開了。

她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聽著那腳步聲已到了內殿門邊,驟然開口道:「陛下請回吧,我會給陛下一個答復的。」

司馬玹的腳步聲沒再響起,隔著屏風能看見他巋然不動的身影:「何時?」

白檀想了想:「盡快。反正我人在深宮里,陛下若真等了十年,又何必在乎這一時半刻?」

司馬玹似乎想了想:「依你就是了。」說完腳步聲響起,殿門又合上了。

白檀這才吐出口氣來,狠狠揪了一下被單。

司馬玹一定是察覺出她懷疑他的事了,所以行事也不再遮掩了。

豫州的雪可比建康下的大多了,不僅鵝毛一般往下掉還分外密集,幾乎叫人無法視物。

郊外三十里處扎了營帳,祁峰領著從都城帶來的三萬兵馬駐扎於此。

中軍大帳里,司馬瑨身上只著了軟甲,立在炭盆邊,慢條斯理地烤著手:「你這是在向本王提要求?」

他的對面站著個肥碩的中年人,是豫州郡守,大概在炭盆邊站的太久了,滿臉通紅,聽了這話忙拱手道:「不敢啊殿下!先前陛下將庾世道舊部移交給了下官,如今他們聽說了庾世道沒死的消息蠢蠢欲動,得知殿下來又拿喬,這些條件都是他們提的,與下官無關啊。」

司馬瑨幽幽抬眼,眼神倒比外面的風雪更冷:「庾世道手下的兵不聽話,你竟還幫著他們談條件,倒是接手的不錯啊。」

郡守嚇得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殿下恕罪,是下官無能。」

司馬瑨拿了火鉗夾了塊燒紅的炭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來,遞到他嘴邊:「本王這里的好處就如同這塊炭,你試試看能不能吃得下。」

郡守連忙往後縮,一頭一臉的汗:「殿、殿下切莫拿下官開玩笑。」

司馬瑨手一抖,那塊炭落在了他的衣擺上,頓時燃著了火。郡守張皇地大叫,撲出帳外去,一頭扎在雪地里才滅了火,驚魂未定地趴在那里喘氣。

司馬瑨拖著火鉗走出帳來,隔著簌簌揚揚的大雪沖他笑了一下,卻叫他愈發想縮回雪地里去。

「你聽好了,本王雖然只帶了三萬兵馬,但還輪不到敗將之兵來談條件。帶句話回去,三日之後悉數收編,從者今後在本王營中一視同仁,不從者……」他將火鉗送入雪地里,發出「呲啦」一聲。

郡守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跑了。

祁峰迎著風雪走過來,司馬瑨沖他道:「點兵准備,就算血洗也要將這占城為王的豫州給制服了。」

「好嘞!」祁峰目送他回了營帳,渾身都是干勁。

豫州郡守隔日再來營中時,一眼就看到懸在營地里的幾具屍首,嚇得臉白了白,好半天才認出那是庾世道殘部的幾個副將。

他不敢見司馬瑨就跑回去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來。

殘部尚未完全收編,但那八萬人的軍營幾乎已經被血洗了一遍。

自豫州郡守接手之後就疏於操練,這些殘部哪里還有什么戰力,靠人數拿喬也沒能成功。

整個豫州城都不敢動彈,每日打開城門似乎都能聞到遠處軍營方向散逸而來的血腥氣。

司馬瑨又打馬入城去了一趟庾世道的府邸,將里面抄了個遍,而後又當著全城百姓的面若無其事地出了城。

大雪落完了,道路卻還壓著積雪,就算收編完也無法前往弋陽,司馬瑨便暫時扎營在城郊,等雪化了再上路。

豫州郡守終於顫悠悠地又出現了,這次卻是來示好的,派人帶了一堆好酒好肉送來了營中。

司馬瑨沒搭理他,叫祁峰拿下去犒賞士兵,自己早早地閉了中軍大帳睡了。

豫州的春日比腹地要來的晚許多,司馬瑨的病卻准時的很。

祁峰早已守在帳外,司馬瑨為了免些痛苦,已經早早入睡,還是驚醒了。

酒肉的香氣混著炭火的氣息飄入帳中來,他在迷蒙中嗅著這味道,感覺像是又回到了離開皇宮前的那段歲月,那時候每晚睡前內侍都會在他床邊點上一爐熏香。

他從未懷疑過有什么問題,直到後來整夜整夜地做噩夢,總是睡不好,夢里都是被叛軍追殺的慌亂,都是身邊人被殺的慘狀,都是一幕幕鮮血淋漓的場面……

他不想回憶起吳郡的歲月,可每晚都會在噩夢里重回那段歲月。

好在偶爾會夢到白檀,有她出現的時候夢里的感覺才沒那么難受。

那些不過是開始,誰也沒想到這誘因後來會折磨了他這么多年。

第一次發作之前他還在戰場上,幾乎殺紅了眼,越是見血越是暢快,等到鳴金收兵後回到營帳便發作了。

那時候他剛做上將軍,獨自在營中熬了足足半個月,只有祁峰和顧呈手足無措地守著他,險些沒命。

彼時不過以為他是出於心中恨意殺人太多才會有此症狀,直到後來他受傷時請了郗清來醫治,被診出了這隱藏的病根來,才得知自己身上早被人動了手腳。

多么善良的帝王,待他那般寬和,當初在宮中連宮人都開始私底下對他冷眼相加的時候,還對他噓寒問暖。甚至在他入營後還會特地囑咐將領們對他多加照顧,盡量不要讓他親身上陣冒險。

所有人都誇贊這位帝王寬容善良,對先帝之子都能如此包容忍讓,難怪會得到先帝青睞選為儲君,難怪會受到世家愛戴擁立。

只有司馬瑨知道那是假象,後來又多了個郗清。

帳中的炭火已經滅了,可他還是渾身是汗,腦中混沌,像是有萬蟲穿心,只想要宣泄……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舉著燈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為他把脈,口中還說著話,嗡嗡地聽不太分明,只聽到了白檀的名字。

「白檀……」他呢喃了一句,半昏半醒。

本以為他這輩子都會半人半鬼的活下去了,滿手血腥,獨自走在與司馬玹爭斗的路上,可幸好又遇到了白檀。

「殿下,殿下!」

司馬瑨被喚得意識清醒了一些,才看清楚那說話的人原來是郗清,他一頭的風雪,身上披風還未除下,顯然是剛剛到的。

「殿下,你可得撐住,白檀被陛下接入宮中去了,恐怕要被立為皇後了!」

「立後?」司馬瑨狠狠揪著身下的獸皮,渾身戰栗,牙關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他敢!」

司馬玹永遠不會知道白檀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她是他年少時晦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如今便是他走下去的希望。當初她遇刺時,郗清一句司馬玹可能會叫她入宮便讓他憤恨地表露了心意。

皇位被奪了,生命也險些被奪去,司馬玹還想從他這里奪走什么!

他倏然坐起,抽出了床頭的劍來。

「殿下!」郗清後退了一步,神情嚴肅起來。

司馬瑨重重地喘息著,額間的汗水滴在手背上,劍尖幾乎離郗清只有幾寸,他胸膛劇烈起伏,眼里怒意翻滾如潮:「嗬,他不就是想逼本王反么?」

郗清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劍尖,皺起眉來:「那殿下您不會真打算……那啥吧?」

「本王若是反了,便是亂臣賊子,他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除了本王了,還是那個光明磊落的帝王。」司馬瑨手腕一轉,將劍重重插入地中,冷笑出聲:「本王不僅不讓他如願,還要他來求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