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一片燦燦的黃。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光景,不過次次都覺得迷人,眯
縫了眼看那日頭緩緩地接近山頭,金色光芒漸漸變得殷紅的光團,不過那光團的
范圍卻擴大了,離日頭不遠的雲塊被日光烘托成了胭脂的顏色,還鑲上一道寬的
金邊。山頭吞下半邊日頭的時候,光團變得異樣的華麗!後來終於完全陷了下去,
一時間涌起萬道金色霞光,誇張地染紅了半個天,山吶、樹吶、雲吶……都打成
金色的一片,目光所及都是同樣金黃的東西,更分辨不出來各自的形狀了。
許久,奇幻的霞光漸漸地弱下去,天幕里隱隱出現幾顆星星,鐵牛喝醉了酒
似的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發麻的腿腳,揉了揉繚亂的眼睛四下里望了望,山坳
里的人想被晚風掃盡了似的,一個也見不著了。他抓起鋤頭在地埂上磕了幾下,
將附在上面的土疙瘩磕落之後扛在肩上,搖搖晃晃地往坳口走去。
到了坳口邊上,左手邊不遠的地方傳來「咔擦」「咔擦」地鋤地聲,越往前
走越聽得清晰,似乎是從表嫂家的包谷地里傳過來的。他彎過去一看,果然有個
身影佝僂著在地里緩緩地移動表嫂還在鋤地,不覺鼻子頭一酸:表嫂的日子真是
難,一個女人拖著兩個小的,還要像個男人一樣地干活,累得簡直不成人樣了。
鐵牛走近前去,表嫂兀自埋頭鋤地沒有察覺,身上的衣服又黃又舊,佝僂著
的身子單薄得可憐,纖弱的手臂費力地揚起鋤頭來砸在地里,淺淺地一個口兒。
他不忍再看下去,想將眼前的身子抱起來放到地埂上去歇著,張了張嘴,卻說不
出話來,只好閉了嘴巴在嗓子眼里干干地咳了兩聲。
表嫂吃了一驚,扭轉頭來看了看鐵牛,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笑,又回過頭去
埋頭鋤自己的地。在這一瞬間,鐵牛看到了她那張秀氣的臉龐,在暮色中是這樣
的憔悴和虛弱,他的心不知不覺中鈍鈍地疼起來,「天快黑了,還沒走哩?」他
啞聲問道。
「沒走!天黑得快……」表嫂低著頭說,頭也不回,手中的鋤頭在半空里滯
了一下,輕輕地磕到干硬的地皮上。
鐵牛撓了撓後腦勺,又問:「還有多少沒鋤?」
「多哩!今年天干,挖不動。」表嫂憂心地說,也不挖地了,下巴拄在鋤頭
上愣愣地看著鐵皮一樣的地皮,別人家的包谷苗子都是綠油油的,就她家的黃秋
秋的像沒吃奶的小孩的頭發,在白日里尤其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