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姍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因為裴王兩家早已換過了庚帖,也算是訂親了。如此一來,她便不在這入宮秀女之列了。
「嬤嬤不必憂心…外頭不是都說了嘛,己未年五月出生的與皇上命格不合,自然是不能進宮的。」裴瑾倒是顯得很平靜。
「話雖如此,可到底皇上沒發下話來,還是作不得數的。」葉嬤嬤長嘆一聲,臉上寫滿了愁緒。
裴瑾摩挲著手腕上那只碧綠色的鐲子,眉頭再一次輕輕地蹙起。看來,盧少棠說的不錯。那人怕是志在必得,所以不得不小心提防著。
「小姐…上一回去隴西那邊兒,侍郎府的幾位少爺小姐大都留在京里沒見著面兒。前幾日去侍郎府,倒是見過那位表少爺幾面,端的是相貌堂堂,器宇軒昂,又是個會識文斷字滿腹才學的…」葉嬤嬤的意思不言而喻,這是變相的替裴瑾相看未來夫婿呢。
裴瑾嘴角微微抽動,知道葉嬤嬤也是為了她著想。可是葉嬤嬤也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一些!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置喙的地兒?嬤嬤快莫要再提了,免得叫祖母知道了,心中起了膈應。」裴瑾假裝害羞的低下頭去,不願意再繞著這個話題轉來轉去。
被盧少棠那么一鬧,她就夠耗費心力。如今又來一個李家表哥,還真是讓她不得清凈啊!
「老夫人那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想起小姐的事兒來,唉…」葉嬤嬤長吁短嘆,頭上的華發又要多好幾根了。
裴瑾知道她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怕她嫁人之後過得不如意。可他們這一支好歹已經過繼到相爺的名下了,是名正言順的相爺的子孫後代了,老夫人自然不會薄待了她。若覺得李家是理想的夫家,她早就答應了外祖母的提議了,何須等到今日?李家對她再好,也不可能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疼。畢竟這么多年來疏於往來,想要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確並非易事。更何況,親近結婚會有什么樣的後果,她真是想想就頭皮發麻。所以,葉嬤嬤的提議,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嬤嬤處處替瑾兒著想,瑾兒感激不盡。船到橋頭自然直,急也沒有用。相信娘在天之靈會保佑我的,嬤嬤就放寬了心享享清福吧。」裴瑾如是勸道。
葉嬤嬤知道再怎么說也無用,只得放棄了。
送走了葉嬤嬤,裴瑾總算是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了。
西郊,庸王府
「爺,嬪妾求您了,別再喝了…」裴婉一手護著尚未顯懷的肚子,一手搶過桌子上的酒壇子,紅著眼眶懇求道。
男子放佛根本聽不進任何的話語,一心只想著醉生夢死,見酒壇子被搶頓時來了火氣,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搶本宮的酒!拿來,本宮叫你拿來!」
庸王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看起來異常的恐怖。幾個月不曾刮過的臉也長滿了胡渣子,顯得十分邋遢。身上的衣裳半敞開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酒味隔老遠都能聞到。這樣頹廢的一個男子,很難讓人想象,他便是曾經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太子。
先皇臨終的那一道聖旨,比碩王奪了本該屬於他的皇位還要令人痛心。成王敗寇,他也就認了。可偏偏,偏偏最後讓他功虧一簣的卻是一直誇贊他仁孝的父皇。
這是多么大的諷刺!
憶起那一日的屈辱,庸王再一次失神,腳下一個蹌踉,狠狠地摔了下去。
「王爺…」裴婉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攙扶。
不管他變得如何,他始終是她的夫君。太子妃可以撇下他,和離出府,可是她卻不能如此決絕。「王爺…王爺您清醒一些…」
「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了…哈哈哈哈…」庸王匍匐在地上,突然放聲大笑。
裴婉嚇得渾身直打顫,卻死死地咬牙支撐著。「王爺…您切莫妄自菲薄。您振作一點,。以後還有機會的…」
「機會?呵呵呵…怎么可能…都沒有了,都沒有了…」他的那些親信,大多被趙永岑給揪出來除掉了,他還能指望誰?
「王爺莫非忘了,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您。」裴婉打量了一番四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才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庸王怔了怔,抬眸看著裴婉。「還有人能幫我?」
這一次,他沒再以本宮自稱。
裴婉鄭重地點了點頭,道:「王爺莫非忘了那一位?他可是手握數十萬大軍的。只要他肯站在您這一邊,必定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他會幫我么?」他喃喃自語。
「為了他自己,他一定會幫。」裴婉斬釘截鐵的答道。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庸王腦子似乎清明了不少。勉強支起身子從地上爬坐起來,他死死地拉住裴婉的衣袖不放。「你為何如此肯定?」
「嬪妾自然是有理有據的。這帝王最忌諱的是什么?」裴婉故意停頓了一下,好讓他能夠跟的上。直到從他眼里看出一絲的了然,才接著說下去。「帝王最忌諱的,便是手中無兵權。大周朝的兵權一分為三,一分在齊王手中,一分在大將軍袁尚手里,剩下的一分不用嬪妾說,爺也知道在誰手中了。皇上手里只有皇城的那點兒兵力,自然日夜難以安寢。大將軍鎮守關外,齊王又跟先皇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均不能為皇上所有。聽聞齊王已經在進京的路上,皇上想必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吧?」
庸王沒有開口,但心中卻升起了一股希望。
「如今能想的法子,便只有從那人手里將兵權拿回來。權力可是個好東西,一旦到了手,便不會那么輕易的再交出去。因為一旦將手里的兵權交出去,那就意味著那一位的爵位也保不住了…到時候,豈不是要任人宰割?他沒那么傻,肯乖乖的將兵權交出。」裴婉扶著他站起身來,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盯著她瞧了許久,心里隱隱不是個滋味。他竟然連個女人都不如!裴婉能想到的,他卻沒想到,還自暴自棄了這么久,白白的浪費了這大好的光陰。
裴婉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沒能逃脫她的雙眼。「爺只是沉浸在先帝爺駕崩的沉痛中不可自拔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問題罷了…嬪妾只有爺能依靠了,所思所想也都是為了爺…」
裴婉垂眸,眼淚便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掉。美人落淚,本就是極為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即便是落魄至此,裴婉的容顏如昔日一般美麗,甚至因為即將為人母更增添了一抹成熟女人的柔媚,更顯得傾國傾城。
庸王見她傷心落淚,心一軟便拿起衣袖胡亂的替她擦拭起淚來。「你莫要哭了…不是說懷著身子么,苦多了對孩兒不好。」
裴婉這才止住了眼淚,輕輕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爺一定要振作起來…我們娘兒倆可全都指望您了…」
庸王動情的攬住她的肩膀,心中澎湃不已。如今誰都在看他的笑話,就只有這個女人對他不離不棄。若是他再繼續沉淪下去,怕是真要如了某些人的願,稱了某些人的心了。「好…等有朝一日,我能夠奪回屬於我的一切,一定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子。」
「爺心里有嬪妾的一席之地,嬪妾就心滿意足了。」裴婉溫順的伏在他的肩頭,輕言細語的喃喃說道。
他長嘆一聲,仰望著天上的月亮。「婉兒,我只有你了。」
「婉兒也只有爺了…」
鎮北侯府
「娘,後天是個黃道吉日,不如請媒人去相府一趟?」盧少棠一大清早的就跑到芳菲苑來獻殷勤,免得夜長夢多。
聽見他的話,正在對鏡顧影自憐的楊氏揮退了身後的丫鬟,嘆道:「不是娘不肯去,只是老夫人那里…」
一聽這話,盧少棠的眼眸瞬間就沉了下來。「原本不是說的好好兒的么,莫非又有什么人在她老人家跟前嚼了舌根子?」
想起西苑的那一家子,盧少棠就氣不打一出來。
連他房里的事情也敢插手,不想活了么!
楊氏似乎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說道:「那倒不是…總之,你祖母從王家參加完壽宴回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也不知道誰又得罪了她。再等等吧,等過了這陣兒再說。」
「再等?再等您的兒媳婦可就沒了!」盧少棠手指捏的嘎嘣響,一副想要與人干架的模樣。
楊氏驚愕的微張著嘴,眨了眨眼,道:「這話從何說起?」
「娘莫非忘了,皇上選妃在即,齊王又在這時候回了京,大宛派來請婚的使臣也在路上了。到時候,京里的名門貴女怕是都不夠用了吧。」
經他這么一提醒,楊氏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哎呀,那…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這就去你祖母那兒說道說道?」
盧少棠胸口悶悶的,有種想要殺人的沖動。於是站起身來,拉著楊氏一道出了門。「事不宜遲,這就過去給祖母請安吧。」
「你這小子,一提到娶媳婦就想起規矩來了。將來媳婦進了門,我這個當娘的,怕是要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楊氏一邊走,一邊嘟嚷著。
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小子不會真的那么沒良心吧?
攤上這么一個娘,盧少棠還真是哭笑不得。「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兒子向您保證,您未來的兒媳婦一定比我更加的孝順!」
「這還差不多…」
母子倆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老夫人的寧安堂,凌氏都還未起身。
盧少棠在門口轉了又轉,頭發都要急白了。
終於,一炷香的時辰過後,屋子里傳出了動靜。丫鬟們魚貫而入,又過了兩盞茶的時辰,老夫人總算發了話,讓他們進去。
「孫兒給祖母請安。」
「媳婦給母親請安。」
母子倆恭敬地跪在凌氏的面前,不敢有半點兒的不規矩。
凌氏端坐在軟榻上,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眼前的二人,好半晌才開口說道:「都起來吧…賜座。」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便在下首的椅子里坐了下來。
「今兒個是什么日子,你們來的倒是早。」老太太悠閑地喝著茶,舉止優雅,一板一眼,不容有半點兒的差錯。
楊氏心有戚戚焉,卻仍舊咬牙挺直了脊背,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盧少棠雖然心急,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許久不曾陪祖母用膳了,祖母該不是嫌了孫兒吧?」
凌氏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責備的意思。畢竟,她就這么一個嫡出的孫子,寶貝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責罵。「聽見了沒,還不趕緊去准備早膳?」
丫鬟們忙不迭的應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也許久沒吃到母親這小廚房的美味佳餚了,也就腆著臉求母親留下一起用飯吧…」楊氏露出討好的笑容,陪笑道。
對楊氏這個粗俗不堪的兒媳婦,老夫人可就沒那么好的態度了。「老二媳婦是少了你的吃食還是怎么的,說的好像幾年沒吃過飯似的。」
楊氏尷尬的笑了笑,不敢再作聲。
盧少棠見母親又挨了罵,心里也十分的窩火。可他知道,他越是偏幫著楊氏,老太太越是看她不順眼,反倒會壞了事。於是只得低垂著眼簾,假裝沒聽見。眼下最為要緊的就是他與裴瑾的親事,等到成了親之後,管她是祖母也好,郡主也罷,他都懶得鳥她。到時候帶著母親出府單過,看誰還敢給她氣受。
盧少棠的沉默,果然讓凌氏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用過飯之後,凌氏便不再裝糊塗,開門見山的說道:「關於棠兒的親事,我仔細想過了。棠兒將來可是要承爵的,他的夫人自然也要是個端庄規矩的。那裴相的嫡孫女雖好,到底不是在京里養大的,規矩還是差了一些。」
又是規矩!楊氏和盧少棠心里憤恨不已。
離了規矩,您老就不能活了嗎?
「怎么,你們倆這是有意見?」凌氏見這母子倆久久沒有吭聲,臉色又開始陰晴不定。
楊氏抿了抿唇,低聲道:「媳婦不敢。」
「哼…你最好不敢。」凌氏冷哼一聲,輕輕地將茶杯放回了身旁的小桌子上。「事情就這么定了,若沒什么事兒,你們便回去吧,省的我看著心煩。」
盧少棠嚯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朝著老夫人拱了拱手,便大步離去。這也是頭一次,他在老夫人面前表現的如此失禮。
「你給我站住!」凌氏愣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可任憑她再如何的發脾氣,盧少棠也懶得理會,轉眼就沒了人影兒。楊氏見兒子這副模樣,又是心疼又是著急。「母親…棠兒他只是…只是心情不好…您別跟他一般計較…」
「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里,是不是?好好兒的一根苗子,叫你教成這樣…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將他交給你來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凌氏氣得摔了一個杯子,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楊氏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默默地忍受著婆母的無理取鬧。
老夫人身邊的荀嬤嬤冷著臉走了過去,一邊替凌氏順著氣兒,一邊陰陽怪氣的指責楊氏道:「大夫人,您明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還這般縱容四少爺,實在是太不孝了。若不是看在死去大爺的份兒上,您這大夫人的位子坐不坐得穩還很難說呢…敢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兒,還當自個兒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
荀嬤嬤罵的舒爽了,這才覺得失言。可是抬頭一瞧凌氏,見她正閉目養神,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這才稍稍安了心,心里更加得意起來。瞧,大夫人在老夫人跟前,連她這個奴婢嬤嬤都比不上。這主子做成這樣,也真夠窩囊的!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楊氏哪里肯忍受這樣的屈辱。可侯爺戰死沙場之後,她也便失去了依靠。如今,她只盼著兒子能夠有點兒出息,能夠靠著自己的能力掙個功名在身,如此她的後半生也就有個依靠了。
「行了,你也回去吧。」凌氏一副眼不見為凈的模樣,放佛多看她一眼便是污了自己的眼睛似的。
楊氏跪了這么久,雙腿早已麻木了。若不是她身邊的丫鬟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怕是又要鬧出大動靜來了。「那…那媳婦就先回去了…」
凌氏沒有吭聲,儼然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楊氏又朝著她福了福身,這才扶著丫鬟的手一瘸一拐的出了門。禮數方面,不敢有一絲的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