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赦老,小王也是皇命在身,你等也不用如此凄惶,皇上必然還有恩旨的。」
賈府眾人此刻都是臉色慘變,無語無言,靜悄悄全房沒半點聲音,萬沒想到
雍正皇帝此次雷霆大怒,竟然定下這般基調。若依旨意中的意思「行止乖悖,貪
婪無恥,刻薄百姓,殘害良民」,只怕幾個首犯最低也要定個絞刑,族人貶為苦
役只怕也難說;若是再談到「勾結阿其那余黨,賄結後宮,以非人臣之言行施於
朝綱」,按照大清律條,雍正性格,無非是首犯凌遲,從犯斬首,哪還有半分指
望。
過了半刻,那賈赦,賈璉,賈蓉仍是軟成一團稀泥,伏倒在地渾身戰抖。只
有那賈珍省過半分神來,倒地大哭嚎啕,「皇上!」想到此時哭嚎皇帝又如何能
聽到,跪行幾步到了弘晝面前:「求王爺開萬千之恩,臣等此時已經萬萬知罪
了!求王爺為臣等求一線之明!」
弘晝心下的計較,賈府之人如何定罪,本與他無半分掛礙,看中的無非是賈
府女眷,希望借著賈府獲罪尤重,收入幾個絕色的,入王府為自家之奴,也好淫
樂釵黛,奸玩鳳卿,一逞千年之快;但是他畢竟來自千年之後,實在見不得這等
重重刑罰,以及臣子獲罪時的悲慟驚懼之態。此時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心下計
較了一番。便道:「赦老,政老,且莫凄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要怎么處
置你們自然有皇上的計較,有小王說話的地方也自然要說話的……」
那賈珍還要絮絮叨叨求他援手。弘晝也不再搭理他,賈府上下也不過是些無
用之徒神色,只那賈政,雖然非是襲爵之人,但是其身份是賢妃之父,其實論身
份最為尊貴,為眾人之臉面,此時臉色一片死灰,沉默了半響,便不站起,跪泣
道「王爺,罪臣草芥遺族,上負聖恩,下愧祖德;卑污貪婪,行止有虧,此時惶
惶然不可終日,萬不敢文過飾非,推諉搪塞,只求伏誅速死;但求王爺代為上陳
聖明,如有族誅之罪,望能念賢妃……不,元春娘娘伺候皇上多年,免其一死。
臣便在九泉之下,也感念王爺如天之恩。「
弘晝聽他言語,想是已經聽到了「八爺黨」的風聲,料到此事難以善終,已
做了最壞打算。見賈政答得得體,他便道:「政老不要如此,說起你們的罪,其
行還在其次,誅心為甚,其實是有負了皇上和先帝的信任,為今之計,只有安分
守己,好好陳述族內之罪狀,若有刑罰,不可怨懟,尚可望皇上一線之恩。比如
此次查看家產……不可再有隱瞞之處了。」
三人一聽,連連叩首道:「臣萬萬不敢。」
弘晝便追問道:「那且問問你們,除了兩府的宅邸,還有甚么地方住有家
眷?」
賈珍忙道:「回王爺,還有榮國府後街,當年為元春省親所蓋的省親別墅,
初時元春娘娘有旨,如今都是家中女眷住著……」
弘晝見說著機鋒,立刻一板臉,皺眉道:「什么省親別墅,當初你們須糜國
幣,損耗庫銀;借著迎駕,蓋這等奢華之園林,聽說這省親別墅大觀園連綿數
日,僭越體制為皇家園林一般,荒唐奢靡,皇上震怒,也為其中原由之一……」
賈赦等連連應是。
弘晝又接著道:「所以也莫論什么女眷住著,本王奉旨查看家產人眷,自然
要一並查抄!難道女眷本王就察看不得?!哼。」
賈府三老都不是愚笨之人,立即明白王爺是要看看女眷姿色,可能要挑選幾
個來充王府後宮,此時又哪里敢有半分疑義,連連應是。
原來古時大戶人家的女眷,都是久在深閨不可出門見人的,一般外人自然不
方便見訪。然雍正一朝,查抄官員滿門之案頗多,後來便形成風俗,大凡查抄罪
官府邸,奉旨前往查抄的官員,便常一並審看罪家的女眷,若有看得上姿容顏色
的,無論是夫人姨娘,小姐丫鬟,都便可直接充為查抄官員的奴婢,雖說起來也
是也有悖案頭規矩,但是世人哪有不趨炎附勢的,漸次也就人人如此了。若被收
去的女子,能在今後的閨內床頭再得查抄官員之歡心,一則就算撈了這幾口女眷
出了苦海,也免了覆巢之禍;再則有時加以維護,也可以略略遮掩這罪官一些刑
責。若被收去的女子,心中存了貞烈之心,或尋死覓活,未免要連累家人。去歲
四川巡撫劉墨查抄一戶通判家里,收了那通判之幼妹為奴,辱了一月後,似乎是
家人虐待受不得,自盡了,禮部還下了文告,斥責其「訓導族人不謹,為奴不
順,為婢不恭,用意自刎,是以抗命,其家族乖謬可知……」,人在獄中還重重
加了幾道罪,算是是倡導縱容了這等收人妻女為奴之制度。
只是弘晝身為王爺之尊雍正幼子,實是此時大清一等一的人物,比不得什
么四川巡撫;若是看上了誰家的女眷,要幾個做女奴淫玩,哪怕不是罪臣之家查
抄,甚或只是平常小臣子家的小姐千金;隨口開口,百官無有拒絕的道理和禮
數。
而此時此刻賈家眼見分崩離析之際,弘晝肯開這個口,特特的說個「查看人
眷」,縱不敢指望王爺就此維護賈家,也算帶來一線之明,幾乎可以算是格外眷
顧賈家了,賈府三老此時還有什么說的,連連叩首稱是。
於是,賈珍便吩咐幾句,賈璉仍是嗚咽著便帶著夏守忠出去安排。弘晝枯坐
了一會子,不過翻看翻看抄家兵丁呈上來的信件書籍,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那夏守忠回來,面著弘晝躬身道:「回王爺,別墅那邊也侯旨了,聽候王爺發
落。」
弘晝恩了一聲,說到:「本王過去看看。」
賈政賈赦賈珍起身要陪,弘晝回頭瞪了一眼,三人立刻如同驚弓之鳥,忙得
站定不敢邁步。
弘晝也不在理會這里的查抄事務,直上了王府的轎輦,八人抬動,轟然山
響,穿過半條街道,便進了一處園林,弘晝正要忍耐不住撩開轎簾觀看,隨身太
監已經近身過來,撩開雙龍戲珠曼絲綢緞的轎簾,回話道:「王爺,寧、榮賈府
女眷跪侯王爺發落。」
弘晝出轎抬頭觀看,但見面前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柯,皆
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
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正門
洞開,上題「大觀園」三字,卻是賢妃元春手筆,左右九丈門寬,是皇家儀制,
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遠眺皆是綠影叢叢修竹繁花,紅樓躍躍亭台橋宇,富麗
堂皇不可言表,山水幽靜難以稱述,棟樓華軒果然是京中一等一之園林。
至此一觀,川躍不由感嘆萬千,千年後讀紅樓,曾得詩雲:銜山抱水建來
精,多少工夫築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此時見真景,方知園
林山水,巧思妙想,棟樓華宇,富麗堂皇,筆墨真真有難以題盡之意。
而看那青石玉階地板上,已經紅紅綠綠瑩瑩翠翠跪滿了一地女眷。一抬眼,
見領頭的一溜跪著四個女子成雁翅排開。弘晝比對心中所記得之寧榮人物,見前
兩位四十出頭,一位深藍,一位紫褐,皆是華貴漢服,此時滿臉淚痕,略見傷情
之態,想來便是寧榮二府女眷之首邢,王二夫人了。左側邊一位略年輕,也頗有
幾分姿色,跪後半步,當是寧府掌事管家人賈珍之妻尤氏。這便罷了,旁邊右側
那位,卻讓弘晝頓時眼前一亮:
右側乃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婦,打扮與眾姑娘,夫人均不同,俏生顏色,恰
似月里嫦娥,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看妝扮,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
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
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幅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
翡翠撒花洋縐裙。瞧姿色,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
風騷,粉面寒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此時弘晝心下對比古籍,知此人必是
榮國府賈璉之少妻,王熙鳳是者。色相真乃攝人魂魄,此等風流少婦,但凡是人
間男子,只要還有半分好色慕美之心,實在難以不為心動的。
弘晝本以為大觀園內群芳妖嬈,一眾閨閣美處女,多少丫鬟玲瓏色,自己當
得眼花心動目不暇接。實實在沒想到,此時眾美都跪著候選,奪目光輝,首推卻
是這一美少婦。
正要再顧盼人群,尋那釵黛等人,那身後夏守忠已然上前,喝了一聲這是和
親王爺。邢夫人為眾女之首,便跪前膝行幾步,磕了個頭,開口道:「罪婦邢
氏,率寧國府,榮國府諸女,叩請王爺千歲金安。」
頓時,一眾鶯語燕聲嬌滴滴亂哄哄的「叩請王爺金安」此起彼伏,直把弘晝
的三魂七魄也叫出竅了。此時弘晝見一地美女蜷伏得都跟一只只小貓似得,方思
古人跪禮真正讓被跪之人又滿足成就,已然是色心大動,只恨不得此時就上去左
摟右抱輕薄褻玩一番,又或者現在就挑幾個帶回王府,管什么查抄寧榮,且只去
偎紅倚翠。但是想了想那王熙鳳之顏色奪目,竟生了些旁的念頭,生定了他的淫
念,必要多攬群芳才能罷休,故此不急一時,仍端著架子不言不語。
那邢氏也不曾瞧見弘晝眼色,便依著規矩開口報名:「罪婦賈門恭人邢氏,
賈門淑人王氏……」連口得就要說道。
弘晝此時卻覺得不想聽著婦人言語了,咳嗽一聲,一抬手到:「不必了。」
邢夫人忙得住口,眾美都疑惑著,卻也不敢抬頭看這位當朝新貴荒唐王爺,
不知其要如何發落眾女。眾女大多是閨閣中人,本來不聞骯臟之事,只是寧榮事
敗跡象露了已有數月,府中人心惶惶,關於抄家種種忌諱規矩也傳得滿園子都
是。今日果然來了消息,也不知這當朝王爺是否真回如傳聞一般,要挑走幾個女
眷為奴。
卻不想聽弘晝說到:「你,你來報名。」
眾女才偷著眼色略看一眸,原來那弘晝,手指得就是那寧榮兩府第一妖嬈:
王熙鳳。
這一指,王熙鳳頓時俏臉兒飛紅,余下群美也是立刻羞紅了雙頰。王爺此舉
含義不言而喻:不愛聽熟婦人邢夫人言語,一眼便看上了王熙鳳的奪人美色。
那鳳姐兒此時心下真是百轉千回,九分羞恥得欲要埋自個兒下地去,竟也有
半分艷冠群芳之得意,雖然此時難料王爺指名自家來報名,究竟算是何等聖意,
也曾閨中密語,聽人講過這荒淫王爺的種種癖好怪行,知當著眾人,這一指竟
似等於王爺示下了,要了自己,莫非等一會子要挑了自己去,只是眼下自己畢竟
是賈璉之妻,賈府之媳,臉面身份皆是園子里頭一份。但是此時王命如天,夾帶
著朝廷的嚴苛旨意,再羞恥再艱澀,又怎敢怠慢,臊紅著俏臉蛋,哽咽了一下,
勉強忍羞開口道:「是。」
便跪前一步,開口一一報名,開口嬌音悅耳,說到誰人名,那女眷便抬一下
額、叩一個頭算是供王爺認一下臉面賞玩。
「寧榮兩府以及旁族聽宣女眷,共三百三十九人。」
「除去病著掙扎不動的,有三百二十人今日跪候。」
「文字一輩夫人三人,賈門王氏淑人夫人,賈門邢氏恭人夫人,薛王氏恭人
夫人」(注:淑人,恭人皆為古誥命品級,王夫人為元春之母,品級略高眾人)
「玉字一輩,草字一輩近支罪婦共七人,尤氏學名容(賈珍之妻尤氏),奴
婢王氏學名熙鳳,李氏學名紈,秦氏學名可卿,夏氏學名金桂,趙氏學名秀丹
(賈政之妾趙姨娘),周氏學名惠鶯(賈赦之妾周姨娘)。」
「府內賈氏本族未嫁之女共四人,賈氏閨名迎春,探春,惜春,另有一女童
乃奴婢之幼女,尚未取名。」
「府內近支戚眷未嫁之女共九人,薛氏閨名寶釵,林氏閨名黛玉,史氏閨名
湘雲,李氏閨名琦,李氏閨名玟,邢氏閨名蚰煙,尤氏閨名芝(尤二姐),尤氏
閨名英(尤三姐),另有一剛賜名女薛氏閨名寶琴。」
「府內各房執事丫鬟共三十九人。」
「府內各房侍候丫鬟共一百二十七人。」
「府內各色嬤嬤,老媽子,共一百零六人。」
「另有府內伺候的戲子女伶十八人;女尼九人,帶發修行道姑一人。」
「另有府內家人,嬤嬤之幼齡女童一十六人。」
弘晝便也不客氣,鳳姐每報名一人,便細細審視觀看一女的臉色身段,可惜
記得名字的便有黛玉、邢蚰煙等若干人報了病未曾出得來。待等鳳姐一路報名完
畢。在場群芳鴉雀無聲。
此時大觀園內眾女,均知賈府大禍臨頭,雖九族親眷難免奇禍;雖然賈府也
是名門大族,但是相比眼前這荒唐王爺弘晝,乃當今皇帝親子,實在是雲中天上
一般人物。此時既然奉旨來抄家,又要查看女眷,怕不是要挑幾人帶走充為奴
婢,才一一報名只侯王爺挑選,正一個個懷揣了小兔子不知王爺要挑選何人。哪
想著弘晝聽完鳳姐報名一一看過眾人,只淡淡沖著鳳姐等一笑道:「罷了,既然
人眷清點無誤,造冊子吧。」
夏守忠忙答了一個是。弘晝的轎輦下了簾子,已經起了,出了大觀園而去。
只留下滿地美眷惶惶悵悵不知所終。
正所謂:
時乘離亂用威赫
每逢勢破見傷情
古來多少蒲柳色
安逃摧殘大廈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