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第八十回:觀音堂遲慰卿玉誼,絳紅閣重訪小川音(1 / 2)

</br>第八十回:觀音堂遲慰卿玉誼,絳紅閣重訪小川音

卻說黛玉攜著紫鵑,要去櫳翠庵里訪妙玉拜觀音。哪知不巧妙玉卻也不在,

門上侍奉女尼智能兒回話說妙玉竟也是去了別處,便要招呼黛玉茶水。黛玉便道:

「既如此,我也不多坐了,只是路過菩薩處就這么走了不恭,你取個香兒來,我

給菩薩敬個香就回去了」。那智能兒便恭敬答應了,見佛堂里只有幾味俗香如何

配得上黛玉,便才去外頭取,黛玉卻在佛堂里隨喜。

這櫳翠庵內佛堂本名世音閣,卻是幾十株老梅拱衛的一間青石瓦房,只在正

南牆上架一丈有余菩提木佛龕,里頭供一尊半人來高之碧玉觀音,品相端庄,玉

色通透,甚是難得,乃昔日元春自大內賜賈府之珍玩。可贊後來打點之人妙玉亦

是個別有佛心的,禮敬這尊觀音庄嚴,卻不肯用些個黃縵經幡、明燈法器的俗套,

只用一張菩提木的大案做供桌,上頭只擺些個時鮮花枝為供品,更妙在兩側一色

雪白牆面上,無甚陳設,卻只是左右以白紗絹懸了兩排幾十幅大條幅字畫,有蠅

頭小楷謄的整篇心經、維摩詰經,亦有豎寫之「慈航普渡」、「蓮心大

悲」等條幅,亦有行草一個「佛」字等都是女兒家筆墨,卻是她入園來自己

一一寫就。此刻瞧來,當真是一片文墨香雪海、風雅禪意天之風雅情致。這紫鵑

到底不通詩書固然難賞,黛玉卻是個胸有千秋的,見妙玉這等想頭,以書字供佛,

未免心里贊嘆。

黛玉才自賞看那些字幅,卻聽身後腳步身響,智能兒捧了香,卻又引了一人

過來,黛玉忙回頭看時,倒是意外,但見一身桃花素錦棉袍,斜插雲鬢珠翠釵,

手裹玉兔暖袖套,風流雋永、體態婀娜,只是形容神情,如今有些痴痴,眉宇間

如泣如訴,竟然是天香樓里情妃可卿。

這可卿顯然已聽智能兒說起里頭有人,見是黛玉主仆,卻是面上十來分古怪,

點頭致意一字一緩只道:「我說來給菩薩上個香,卻不想可巧林妹妹也在這里

倒是難得」。

黛玉雖不問園中事,其實到底是個天份極高的,如何不知天香樓里必有變故,

只是見可卿今兒並不同往日,雖是穿戴一般兒窈窕體面,卻是素面凝霜,不著脂

粉,眉宇間一副痴痴呆呆、怨怨愁愁之色,心下更是納罕:天香樓里出了事,這

情妃卻怎么這會子跑到這里來了她卻如何也不肯失禮,半福微蹲,道個「情妃

姐姐您安好,可巧,我本來是來訪妙丫頭的,她又不在,卻遇到妃子」

可卿卻仿佛沒聽到一般,抬頭呆呆瞧瞧那佛龕里那尊觀音垂柳像,半晌倒似

自言自語一般道:「我只是來看看菩薩,最後說說話就走了」說著,環

顧了四周一眼。黛玉聽她越發說得古怪,更是加了小心,抬眼看看可卿,卻是一

幅幽幽的模樣兒倒似靈魂兒都出竅了,一時更是躊躇,也不免有幾分不忍心,便

回身對紫鵑道:「你且外頭逛逛去,我和可卿姐姐說說話兒就出來了」紫鵑

便答應了,攜了智能兒一起出了殿去,又在外頭掩了門。此小小一間觀音庵堂里,

靜楠無聲、東風送漏,只留了黛玉默默、可卿寂寂。

半晌,倒是可卿開口,卻是依舊聲線痴痴,形容如失魂落魄一般道:「如今

想來,其實和林妹妹你也是一向少說個話我雖大妹妹幾歲,但若論起輩分來,

可笑卻是我該叫你一聲姑姨才是」

黛玉聽她居然說起「可笑輩分」等話頭來,不過論著輩分也是自然,她本賈

敏之女,確實比可卿長了一輩,只是如今園中這等拐彎輩分還有誰在意,越發詫

異莫名,忙斂容道:「秦姐姐這話如何當得起。園中以主子封奴為尊卑,昔日輩

分豈可再胡思亂想的。我縱然是個年幼無知的,也不敢胡鬧稱呼壞了規矩的。何

況姐姐便有一點兩點不遂心的,也是園中妃子主子親口封的」說道

這里,竟不知觸動自己心頭哪根愁腸,總覺著自己勸人容易,自己卻也是個不安

份之奴,未免心下一陣悵然。

可卿卻是凄然一嘆,瞧瞧黛玉婀娜體態,兩道目光上下打量,倒把黛玉瞧著

越發不安,才要說話,卻聽可卿嘆道:「昔日里兩府人都說林妹妹是神仙托生才

得的人品,果然不差細細瞧著天下有幾人能有妹妹這等顏色呢其實菩薩

在上,時日無多,我們姊妹素日亦少往來,今兒這里遇著卻是大緣法,何必拘泥

著說話什么妃子小主,姑娘小姐,如今想來都是主子羞恥我等取樂之號

倒好比男人家賞玩那些個珍奇古玩,搓來弄去,擱上放下,在那百寶格上擺布,

其實究竟不過是個玩意兒,膩味了也就丟開手了我叫可卿,你名黛玉,本來

都是深閨里的女子這月盈則虧,盛極必衰,菩薩指點,浮生是劫,萬事是空,

我們昔日一味當真,豈非更是可嘆可笑,辱沒不堪」

黛玉素日里驕傲,這可卿為奴之後,一味取悅弘晝,何況貴為妃子,若論親

厚也是平常,本是無甚往來,不想今兒不知為何,當著自己面兒,這情妃可卿居

然說出這許多怎么聽著都是大逆不道之話。黛玉近來正也為自己「失了奴德」自

愧,倒也被可卿這話說得心里亦是一苦,瞧瞧她眼角眉梢俱是文章,又是什么

「時日無多」,真不知可卿說這等半是真心半是犯忌的話,究竟是今兒出了什么

事有何等心結,一時竟難答話。

她也知可卿素日與自己不冷不熱,無涉無爭,此刻真不知天香樓里出了什么

變故,未免生了幾分同病相憐之哀,好半日才抿粉唇低峨眉,只嘆息換了稱謂,

鼻子一酸,淚珠淺下,好似和可卿說話,亦好似自言自語換了稱謂才道:「秦姐

姐您這話倒說得我心酸我們雖如今在主子跟前一個親近周旁一個疏遠不見,

其實細細想來也是無二女兒家閨貞可憐,哪里也有不知羞恥的,總是知道甚

么妃子小姐,皆是主子調笑褻弄我們之言若論起心性來,難道不是臟污了的

秦姐姐你此刻說辱沒不堪,卻不是顰兒素日里一般兒心絞顰兒說瀟湘館

里凄涼,生不如死,卻想來,只怕天香樓里熱鬧,主子偎紅倚翠,溫柔纏綿,卻

其實是一般兒生不如死的姐姐您瞧,這觀音之像,本是指點我們脫得苦海。

奈何恆沙娑婆,極樂渺遠,我們都是肉眼凡胎,如何真能比得佛子又是可恨

托生了女體又不得貞潔廝守世上人都說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姐姐

何必自苦自恨,我也不必自潔自怨姐姐沒錯,我亦沒錯,主子更不敢說

主子錯了只能說天工造化,偏偏生就這風月這件臟極了卻也美極了的事,又

偏偏賜我們這女兒家身體魂魄,愉悅主子這等君上、恥辱我們這等性奴,我們昔

日里做媳婦兒、做小姐,如今做下人,做性奴,其實都皆在造化里,如何能脫得

離恨」

可卿聽了卻呆呆然,怎么品來黛玉這話竟都是開解於自己,素來都知黛玉只

有自己輕看她人,那成想這會子說出這等知心之語來,見她凄涼容顏倒也添了幾

分愛憐,片刻默然才抽噎嘆息道:「可惜竟是無緣,沒有早日和林妹妹你多

說說話兒,當真可惜」說道這里,又是兩行露珠般濁淚自眼眶里滾滾而下沾

染雪腮。

黛玉心傷傷人,此刻但見可卿一副楚楚凄涼模樣兒,雖比往日更添風流姿態,

卻有那一等凄楚之意不絕,竟是動了自己心頭一片姊妹慈懷,忽然想起妙玉來,

心頭竟然有一等觸動:「那日,妙丫頭替我出面,終遭主子奸污玩弄,只怕也有

開解我的意思,難不成那日在她眼中,病中的我,也和我如今瞧著這情妃一般類

似。」

想到這里,黛玉亦忍耐不住倒干脆上前兩步,倒是攜著可卿一雙白玉般粉雪

卻是冰涼的手掌,恭恭敬敬蹲下去福一深福,勉強止了哭音,低眉溫言拭淚道:

「情妃姐姐,您今兒究竟這是怎么了便有什么不如意的心事,也當自己往寬處

想才好其實說句犯忌的話,我們都是百劫余生之人,便是如今,安生一日一

時也是得一分知足一分,能過一日一夜,一餐一飲都是主子額外恩賞了,可別聽

了什么閑話,就自己平白給自己添了甚么堵心的」

可卿此刻正是心亂如麻之際,她平日在園中尊貴,便是拘了幾個女孩子來供

自己褻玩堪磨,也是多涉淫靡歡愉,少有至親至情,此刻一時竟被黛玉如此溫言

安慰,她卻不知黛玉是前日違逆弘晝,如今又想起妙玉,正是神不守舍之事,只

是手上更是攜摸著黛玉一對柔若無骨綿軟糯滑的手掌兒,口鼻中更是聞到黛玉湊

上一股香甜,瞧著明眸皓齒、朱唇雪腮,一時心下亦不知怎的,酸楚更甚,淚珠

兒滴滴答答更是禁止不住,竟是難以自制,道一聲「林妹妹」,本來是要緊緊得

握握黛玉那雙手兒,卻是一時忘形,倒是湊上前去,居然神差鬼使的,用自己雙

唇,在黛玉的冰唇上點點一啄吻了下去。

黛玉本是自個兒心思不安,又瞧著可卿魂不守舍的模樣,也不知究竟出了什

么了不得的事體,一時動了慈憫之心,要效仿昔日妙玉寬解自己,安慰於她,哪

成想這可卿這會子居然起了風流心,竟會上來吻自己兩片櫻唇。雖說她近日與那

紫鵑友愛纏綿之時,亦難免有此等難堪思及之親熱舉動。只到底此刻,雖是這輕

輕一點一啄,卻當真是一時觸得渾身酥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臉色頓時雪白轉

了暈紅,幾乎要唬得要驚叫出聲來,心頭一片驚急羞辱滿腔滿懷。

論起黛玉本來身世悲苦,品格又驕傲,體態又孱弱,園中諸多姊妹姑嫂其實

疼愛有加並不忍擾她。便是園中自有「女女歡好,上位者可奸辱下位者」之風月

規矩,以她經遇,也只想過和紫鵑、雪雁兩個下位的奴兒纏綿廝磨,慰藉長夜;

萬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女子會來主動褻弄自己。這心頭一陣慌亂、羞辱、驚訝、

苦澀、悲憤陡然而起,一時方才記起「可卿是妃子,自己只是小姐」之內里含義,

雖說鳳姐可卿、寶釵湘雲從來敬待自己,不曾褻瀆;但是此刻方悟,論著園中規

矩,便是此時此刻,可卿再怎生不得趣,卻依舊是園中妃子,若是她因愁生欲,

以怨動情,有了那纏綿心溫柔意風月念,要親吻自己,自己願與不願,都只能憑

她吻來,便是進一步要行那種種羞恥凌辱之事,便是愛撫摸玩、逗弄褻瀆、乃至

是寬了自己衣衫,瞧了去自己那嬌羞裸體,甚或是要逼迫自己再做一些羞煞人辱

到魂之舉動作為,自己難道還能不順從不成自己今兒內里一套貼肉衣衫,何等

風流滋味,竟要給可卿瞧了去摸了去乃至脫了去不成她雖入園為奴,心頭百轉

千回,但是分分寸寸想的都是只有弘晝一個可能來奸之辱之壞自己清白逞欲,只

如今方才意識到,居然另有其人,也一般可以玩弄凌辱自己身子,褻瀆奸污自己

肉體,竟還在弘晝之前。更可怖是,這人居然也是個女兒家,這何等讓人一時覺

著荒唐可臊,倒好一似死死咬定,要提醒自己自己雖是芙蓉貌冰潔質,然為人性

奴,到底只是個風月雲雨可用之體。但覺一股羞恥熱血,自丹田里奔涌上來,那

臉蛋兒「刷」得紅了,數月來反復壓抑著那一股少女被拘、淪為性奴、時時備著

供人泄欲之驚懼惶恐,乃至自己心中獨有那一份自悲自哀生欲死之心,都再也壓

制不得,滿滿溢得出來,幾乎要惱得一時就要羞哀無度,要伸手推開可卿,哭出

聲來。

黛玉細弱纖纖玉手方才抬動,倒是可卿見她粉面兒猛得臊成血紅,卻是自有

一份心灰意懶,嘆得口氣,卻不再進一步動作,也不忍再輕薄淫辱於她,只輕輕

理理黛玉耳垂邊發端雲鬢,黯然道:「林妹妹你莫怕。你素日里雖與我淡淡

的,可憐見的也是雪砌冰堆的女孩子家,既做了主子之奴,亦是命數使然。以你

顏色容貌,遲早要由得主子奸玩失身總是難逃。如今我也沒一時可活了便是

再淫賤無德只愛那些見不得人的臟事兒,也只拿自己房里丫鬟出氣撒火才是了

卻如何舍得再拉你來墊背落水,一味作踐。姐姐我只是一時情動,感念你真

心勸慰我,才才親你一口,是愛你憐你,並不會難為你糟踐你添你恥事

的」

黛玉這幾日本來心思就重,聞得此言,不由更是愣了。想著自己適才勸慰可

卿之語,再想想這幾日自己心頭之意境,不由更是添了那一等凄涼決絕,自愧悲

憫之意。陣陣波瀾方寸起,被可卿這一吻又是一慰,竟然有一等豁然念頭:「我

自己適才都說了蒼天造化,生就這等風月之事,又托我為女體,命數我為性奴,

如何就一時忘卻了我生得這身段兒皮肉兒,給那等男人家弄了去他們快

活,我卻悲辱,這安知不是前世里孽緣安排,否則何必生我如此美艷,又何必讓

男人家辱我時能那等得意既為主子之奴,我本當安心侍主,由他淫辱奸玩

怕不是這生里安生贖罪被污,來世里才能得個清潔身子何況父兄教導,

君臣主奴是為大義我卻只是一介性奴,那古書上般般記載,為奴侍主是本份

我盡是被那起子禮教歪人所誤,天天想著可憐貞潔二字傲然事主,豈非

是古人所說 過潔自持、不依輪回造化,到是墮落了魔道 」想到這里,竟

然又是一身冷汗,又思又想:「想主子定下規矩,上位者可任意奸辱下位者性奴,

我初時只以為是女女歡好,是主子荒唐喜好觀玩。這情妃姐姐一口親來,主子並

不在身邊,我卻依舊那等悲恥難忍難道竟不是造化里造就這恥辱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