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第八十回:觀音堂遲慰卿玉誼,絳紅閣重訪小川音(2 / 2)

於這里頭深造三層,也是使然可見風流之事,本不是主子獨有,亦不特需那

等男子奸辱,便是女兒家也是天然的」

她想到這里,也不知怎的,又想起妙玉來:「我一向兒自持清白,躲著主子,

卻連累了妙玉被主子奸污玩弄如今想來,究竟是我害了她,還是反而脫她出

了真正苦海,斷了那層 我清白不沾染風月 的妄念,才算是個了局呢」心

頭越想越亂,竟反復思量,仿佛是愧對自己素來之桀驁,有心要「順從奴德」,

也不知哪里來一股子心氣,身子一震,一咬牙,竟是又蹲身半福,道:「情妃姐

姐您說哪里話來我適才不是說了,一切是造化您是妃子,我是小姐,

差著尊卑位份,園中本有規矩。適才是顰兒有些個怕了,若是姐姐您想想

想要」她此刻到底掙扎,方知出口艱難,努力憋了紅臉,但憑著一股子

氣,從牙縫里擠出那羞臊言辭來:「想要玩玩顰兒身子交歡侍奉,遭奸受辱,

本來是顰兒的本份,給主子先玩,還是給姐姐先玩,可笑顰兒還挑個什么。何況

主子定的規矩,姐姐可以的姐姐看得上、能舒坦便是了顰兒雖羞恥凌辱,

也算是盡了奴德姐姐盡不必管顰兒感受才是。」她一路咬牙忍恥說到這里,

頓一頓,羞得幾乎要昏過去,見可卿卻無舉動,靜默片刻,才回過口氣來道:

「只是姐姐今兒究竟是怎么了卻是遇到什么事妹妹雖不敏,姐姐能告解一二

便告解一二,我聽聽,便是不能為姐姐排憂解難,至少也當姐姐舒展了心事

若不能姐姐只要那什么到底,到底不必憐惜我」,說著,自己也

知自己這話竟是實在羞得無地自容,低頭玩弄自己衣帶。

可卿見她如此,聽她如此,論此刻形態倒似芙蓉初露花苞羞,察言語心緒倒

似杜鵑啼血盡,可憐可嘆亦可觀玩,倒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心中忽然又起個荒唐

念頭「這雪玉般的潔傲小女孩居然也悟了主子倒另有一份溫柔可享可憐

我時日將盡,否則難不成我也可品幾分滋味」。

只是可卿此時再也不忍心就此褻瀆她的。轉過頭,方才淡淡,一字一頓道:

「主子這會子已命人圍了天香樓,我本是在外頭走動,是有個昔日里姐妹,不顧

生死傳個話給我只是傳話給我又能如何我這一回去,便怕再也出不來了,

今兒主子就要處置我說來我亦是自作自受,無可奈何,倒不過路過櫳翠庵,

來這里告菩薩一聲就回我院子里去等死罷了」

哪知黛玉早猜到五分,此刻心境,聞得這等雷霆消息,竟然依舊支持得住,

半晌卻字斟句酌和悅顏色道:「姐姐你究竟是有什么事體難見主子,我也不

問;究竟是真是假,我也不言了。我這幾日便一直在想這事。我們宗族有罪,說

是貪贓辜恩,其實聽說犯的還是聖忌,都該是剮的罪,可我們主子卻格外庇護加

恩,為的什么」可卿聞言卻瞧著黛玉,不知她所言何意。黛玉卻依舊道:

「其實想來只為了一條,說句啐口的話主子風流,覺著我們幾個女孩子,不

僅模樣兒,只怕性情上亦能愉悅主子,就憑這一條,才饒了大罪,拘在園中受用。

從人倫上論,主子便確確是個荒淫的。」可卿萬不料她說出這等話來,倒唬了一

跳,卻聽黛玉依舊說道:「只是如今我們,一死一生,皆在主子一念之間。有罪

無罪,當懲當赦,也在主子一念之間姐姐你說句等死,就不是為奴之意,

你為自己也罷,也主子也好,既說自己有了罪,就該去見主子見主子見

主子求奸求辱寧可讓主子奸玩你至死,也不要落到那起子齷齪人手里。也算

了了這輩子的孽,酬了主子這輩子的恩來生來再不要脫胎紅顏女兒家才是正

理」

可卿看著黛玉半晌,到底長嘆一聲,卻不再答言,轉身吱呀推開佛堂小門,

竟要出門。黛玉忍不住追一句道:「姐姐我不忍心看你如此,就再追問一句

姐姐姐姐究竟有沒有有沒有真能惹主子生氣要要發落的事體」

可卿回頭,居然凄然一笑,此笑風情萬種,但使雲月失色,桃梅無顏,只緩

緩道:「罷了。適才林妹妹說你我一般兒人。其實我如今方知,你我究竟有一等

子差別。園中女子,如同妹妹,其實都貞潔自守,便是要供主子奸玩賞用,也是

禮上所迫,只這樣,才能讓主子品賞恥態。只我,卻是天性里淫賤無恥、水性喪

德。我如今死到臨頭,菩薩在上,便告訴妹妹也不怕,我喜歡主子奸我的我

頭一次被主子奸玩也是傷心欲絕,後來卻喜歡的緊,不論什么性奴不性奴的話。

我也日日盼著主子來奸弄我的身子,如何折磨凌辱我也成的。而且我也喜歡

奸其他女孩子我,我自問自心,其實也喜歡其他男人也能來奸我,是了,不

論是不是主子,只要是模樣兒好又懂得其中味道的男子,我都喜歡你說這等

喜歡,究竟算不算對不住主子妹妹你如今說天性二字,說風月是造化自然

之理,只是妹妹聰慧,等妹妹真的被主子奸玩過,再去逼迫奸玩下位的女孩子,

再甚或被鳳丫頭甚至你寶釵姐姐逼奸再甚或被其他男人奸辱,妹妹,你如今

到底是冰潔處子,一塵不染,等你嘗盡種種風月,還能說出天性二字么我已知

透其中滋味,總想來天理報應,女兒家失貞辱節、淫心妄行就該有這下場。」

黛玉不想可卿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一時竟聽得臉蛋兒通紅不知如何答話,半

晌,卻聽可卿又是凄然一嘆道:「話雖如此,但是其實園中一池靜瀾之下,卻有

這許多機心這回是有人布了天大的局來害我我便是死了也就罷了林

妹妹你雖良善,卻也當自珍重小心」說著,婉轉幽嘆,也不待黛玉再說什么,

轉身推門就出去了。只留西風卷寒,吹得帷幔撲扎、卷幅搖曳,倒是一堂冬意凌

凌。

黛玉呆呆了半晌,門上紫鵑才進來,悄悄道:「姑娘,似乎出事了」。

黛玉回頭看看一堂佛號,獨有那一幅「蓮心」兩字被窗外西風格外吹得凌亂,都

歪了行跡,上前親自扶了扶正,才回頭道:「紫鵑,你出去找個丫鬟來打聽打聽,

就問問主子這會子在哪里,我想要去見見主子請罪請安才好」

紫鵑一驚一愣,瞧了黛玉片刻,卻也不再多問,道個是,轉身出去,一盅茶

的功夫,又回轉到佛堂里來,對著黛玉正色道:「已經問了,顧恩殿里的小丫鬟

說,主子不在顧恩殿里,帶了鴛鴦姐姐和金釧兒姐姐,去了怡紅院姑娘

外頭好像果真出事了園子里多是太監兵丁,說是已經封了天香樓,抄撿出

幾大箱東西來,小丫頭們都在傳言,說說是情妃可卿,其實是自己私通戲子

柳湘蓮,拿尤氏三姐頂缸。如今那姓柳的混賬下流坯子,被主子門人捉了,滾筒

倒豆子都招了情妃這會子罪上加罪,這等大事哪里還了得,怕是要處置

呢」她說了半日,見黛玉似乎沒聽到心里去,忍不住追一句:「姑娘這

無非是園中是非管她真假。姑娘,咱們是寄人籬下的小角色,那情妃也罷

鳳妃也罷,素日里也和我們無甚往來,姑娘倒還是不要亂想,淌進這渾水里

主子雷霆一怒我們便是磨成粉,也禁受不起的」

黛玉卻是淡淡一凝眉,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並不為這個。不過那日怠

慢了,該去見見主子請罪」卻不再說話,只緩緩出了櫳翠庵,聳聳香肩,緊

一緊那領子白狐披風,緩步就往怡紅院方向去,紫鵑無奈,也只得跟著。一路上

但見園中丫鬟奴兒,太監宮女,各自奔來跑去,驚惶失措,想來無非是又有兵丁

進園,各房差往,打探消息罷了。黛玉也不多搭理。

待到走到怡紅院,那院門卻半敞著,迎出來一人卻是晴雯,便上來,萬福施

禮,卻也疑惑笑道:「姑娘怎么來了天氣冷,要不快里頭坐。只是主

子這會子在里頭」

她本以為以黛玉性子必然要回避,哪知黛玉淡淡一笑,道:「園子里攪擾不

堪,主子是來兩位夫人這里躲清閑了還是來看看襲人姐姐們」

晴雯也是俏臉一紅,自然明白黛玉此話不過是問弘晝可在里頭風流逞欲,園

中驚變她如何不曉得,也不知這素日里躲得清靜的黛玉這會子跑來這里做什么,

低頭俏聲道:「主子來做什么,我什么台盤的人兒,不敢進去問的,自然有金釧

兒、鴛鴦她們維持如今主子是在後頭廂房里,說是來瞧瞧迎春姑娘她們姊妹

林姑娘若要進去見主子,只怕還是要回了金釧兒她們才好」

黛玉上下打量她兩眼,卻淡淡搖頭道:「我見主子做甚么只是前兒妙玉

將那一尾唐琴帶了去稻香村給那里小丫頭們學樂,我房里就只余了兩尾俗琴,想

著原本這里還有一尾 小川 的,不知可收了,若如今這里一時收著不得用,

可讓我來瞧瞧」

晴雯聽著是這等沒要緊的事,心下更是疑惑,口中只得道:「這點子小事,

姑娘倒還自己來那琴本來是是寶二爺用的,後來本是收到庫房里了,倒

是那日太太說琴不害意,白收著糟蹋了東西,如今安置在後頭書房里,也就

是個擺件做做樣子,我們幾個哪里會弄這等勞什子我讓小丫鬟去替林姑娘取

了來就是了」

黛玉低頭躊躇一分,才抬頭道:「你不懂,我還要瞧瞧可合我的心意,這等

物件總要搭配了房內擺設才是。我自個兒進去瞧瞧可好主子既在廂房,不在

書房卧室想來也是不礙的。」

晴雯也不知這黛玉打的什么主意,忽巴拉的跑來,特特說要收一口琴走,弘

晝自然是赦了迎春惜春姊妹,來安撫也罷,淫玩也罷,總是在怡紅院里將息,黛

玉如何偏偏在這會子要到里頭去。若說要想邀寵求見弘晝,卻也不是素日里這黛

玉的性情。只是她到底也不好攔著,一思量左右不過是黛玉的古怪性子旁人也難

猜透,只得笑道:「既如此,我陪姑娘進去就是了往右手抄廊繞著走,想來

遇不到主子」

黛玉才點點頭,便隨著晴雯走了進去。怡紅院本有三進院落,敞亮開闊是園

子里最福地洞天一處所在,昔日也是人口最多之處。自內里院中用五六十株桃杏

勾就了兩道天然木廊,若向東而下,後台是四四方方一處四合院子,迎春探春如

今便住在原本大丫鬟們住的兩側廂房里頭,四合院正房卻是如今王夫人、薛姨媽

居住所在。繞得過去便是後院,小丫鬟們居住所在。而原本正室寶玉卧室、書房,

以及值夜丫鬟陪睡的小屋,皆在院子正東面南朝北處,兩處倒果然隔了數道曲折

回廊。如今怡紅院里偏偏不比別處,兩王氏、襲人晴雯、麝月秋紋乃至小丫鬟們

並迎春、惜春兩位客居,都在其東側。西側主位空缺,這書房、卧室便是再暖香

熏透、玉裹銀裝的,憑是誰,再也不肯住進去僭越了,只時時命人打掃了,倒也

是空落干凈。

黛玉隨著晴雯,自那木廊上向東,邁過那東面小小一扇蘇州石文章門,再自

半格沉落踏步石階轉過去,便是一處朱紅色小閣,挑起貝殼灑墨簾子,推開前木

後銅的穿衣鏡大門,便是昔日寶玉讀書習字之絳紅書房了。

這一所在卻與怡紅院內外頗有所異,倒是小巧,只七八丈見方。原來昔年賈

政治家,最不喜寶玉奢華風流,便命其從簡讀書。可笑這門上門下合伙著糊弄賈

政,不過是將寶玉這一讀書所在刻意裝飾得簡潔素朴以上回賈政,下悅寶玉;其

實怡紅院里上上下下,暖香溫玉、妝金戴銀,遍布綾羅,盡織錦綉,這里頭一處

朴素亦不過是唬人而已。但見西首是一張雞翅木清漆書案,上頭依舊是紙筆墨硯

等;靠牆兩溜花梨書架,襲人等如今也不敢怠慢了,依舊是滿滿堆著書卷,卻不

過是大學、中庸等;四牆上一色兒漿白,除了一張燃藜圖再無個飾

物。那東首倒有一張寬深暖炕,本是歇小覺用的,鋪著竹簡鑲布炕席。只如今冬

日里,本來是該鋪得軟墊才是的,那一床團錦軟褥子如今卻卷成一團條,靠立在

炕頭一側。暖炕一旁更有個四層的大幅木架子,上頭擱著著炕屏腿幾一張、雲杉

棋盤一方、並有一張深紫色七弦古琴。

晴雯便笑著指著道:「不就是這個了如今這里哪里還有人會這個姑

娘瞧瞧可使得」

黛玉上前瞧看,那琴身卻是一整條紫檀烏木所雕,狹長細潤、雲紋鬼色、吞

玄吐幽、至於尾處看似胡亂雕琢了一對旋角,似鳳非鳳,似雀非雀,其實卻是巧

匠苦心造詣,頗有上古遺風,琴首雕四個篆字「清玉周聲」,琴尾亦雕四個篆字

「小川秦音」。一時倒也瞧住了,上前輕輕以披風袖口撫了撫琴身上落塵,回頭

對晴雯、紫鵑淡淡道:「等會子再說我且試試可使得。」

晴雯倒是一愣,難不成這會子黛玉竟要在這里撫琴,豈非容易便驚擾了弘晝

欲知後事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世人皆有菩提情

萬物難免慈悲心

昔日世尊拈花意

遺留大千紅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