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顧園的青磚路已經被覆上了一層薄雪,踩在上頭咯吱咯吱地作響,梁和玩心一起地在外邊踩了幾腳想平復一下心情,忽然大廳的門從里面打開,張嫂帶著一個士兵拿著笤帚從屋內走出,看見在院子里歪歪扭扭蹦躂的身影先是一愣,末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嫂在顧園待了這么久,看著家里的人總是一副嚴肅的模樣,可梁和給她的感覺就好像是一汩溫溫的水流,流在心里只覺得暖呼呼的,像極了她家里乖巧聽話的小女兒,對她說話的時候語氣里便多了幾分憐愛。

「趕緊進來吧,可別把你凍著,這女人的身子可是最重要的。」說著上前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推她進屋。

搞完破壞的梁和訕訕地點頭,側身看著張嫂,問道:「今天突然叫我來,是有什么事么?」

「唉,也沒什么大事兒。老太太就是覺得今天下午覺得心里煩亂,想找個人說說話。估計是聽說淮寧那邊軍演開始了,心里有點兒擔心。」

「不會,有什么事兒吧?」梁和訥訥地問。

「老爺子說能有啥事呢,部隊里那么多人就你兒子矜貴?可老太太就是靜不下心來,沒辦法,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淮寧。」

原來是這樣,梁和斂了斂眉,向屋內走去。

顧母李琬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桌前擺放了一碗茶。室內暖氣很足,平日里在家也很重形象的婆婆此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紅襖,原本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放了下來,臉也被熱得紅彤彤的,身上那種強勢尖銳的感覺就少了許多。李琬不過五十多歲,卻保養得極好,風韻猶存,老爺子想必也是很寵愛她的。

她看見梁和進來了也只是稍抬眉毛,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來。瞅見她那身衣服免不了要牢騷一番:「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生病了還得家里這些老人們替你們操心。前兒我聽張醫生說你感冒了,給你開了一個方子,按沒按時吃?」

「吃了。」梁和輕輕應了一聲,在她旁邊坐下。

「那就行。」李琬端起茶滿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之後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只見面前這姑娘低眉順眼地坐在自己面前,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淮寧這段兒時間給你打電話了么?」

梁和低頭,「最近是沒怎么聯系過了。」

李琬自然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低落,只是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你也甭難受,這軍人啊,上頭一個命令就能把你調進北大荒,再一個命令就能把你折騰到西藏,咱們這些女人,再想見也沒轍。」

「媽,我知道。我不會耽誤他工作。」梁和聞言趕緊表了態。

「嗨。我也不是說你拖他的後腿,這女人啊,有時候有個男人在身邊那是比什么都強。」說罷頓了頓,看了梁和一眼又繼續說道,「也不知道淮寧這小子犯什么擰,非得去b市那么大老遠的地方。」

這點兒李琬不說梁和沒有意識到,一聽她提起梁和也納悶,c市也有部隊,怎么就非得跑到b市當兵呢。

李琬喝口茶,看著梁和試探地開口:「那要不然,你跟淮寧商量商量,要他調回c市來?老是在基層部隊待著能有什么長進。再者說了,父母妻子都在這兒,回頭也好有個照應。」

話說到這里,李琬的意思,梁和也算是明白過來了。她是想讓自己當說客,要顧淮寧自己提出請調回c市。她不免失笑,李琬也太看重她了吧。

梁和眨眨眼,面對李琬探詢的眼神不正知道怎么回答的時候,大廳的門突然被推開,公公顧長志帶著一陣風走了進來。梁和連忙起身接過了他的大衣,心里同時松了一口氣,這人回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爸,您回來了。」

「嗯。」顧長志淡淡地應了一聲,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李琬,低低地哼了一聲,「梁和陪著說會兒話是不是心情好點兒了?」

老太太偏過頭:「你什么時候把老三給我調回來我什么時候心情就好,到那時候我天天心情好!」

瞧瞧這覺悟!

老爺子沒轍,背著手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的,後頭再一看李琬面無表情的兩張臉,一怒,甩手上二樓書房去了。

李琬也生氣,可瞅著老爺子的背影又忽然輕輕一笑,道:「看他說的頭頭是道的勁兒,心里頭說不定也在那兒瞎嘀咕什么呢。」回頭又拍了拍梁和的手,囑咐道,「你就別回去了,在這里住幾天。」

「好。」梁和笑著應下。

草原深處,對峙於交鋒仍在持續,演習已經進入第二階段。

在第一階段一開始藍方就用突襲的方式給紅方造成了重創,紅方指戰員迅速調整了部署,強力阻止反擊才在演習第一階段結束的時候使兩方打成了一個平手。雙方都沒占到便宜,於是演習的第二階段的態勢就更顯緊張。

第二階段開始沒多久,紅軍這邊就傳來了一個好消息。派出去的先頭偵察連隊分成了兩組,其實一個由趙乾和帶領的小組發現了藍方一個補給庫,里面除了彈葯之外還有油料。

趙參謀長當下就喜不自勝。在茫茫草原動輒縱深突擊上百公里的沒有油料可不行,沒了油料就把那些代步的威力四射的大家伙們的腿給打斷了。於是趙參謀長毫不留情:「炸!」

紅方果然因此而受損,行進被迫中斷。顧淮寧接到這個消息時笑了笑,隨即又下了一道比趙乾和更不留情面的命令,命令裝步營進行火力覆蓋,對他們不必客氣!

偽裝良好的臨時指揮所里,二營長高詠君匆匆而入。

「團長你看,這是剛剛截獲的密電。」

顧淮寧看了會兒說:「藍方指揮所的?」

「沒錯。」

「鎖定位置了嗎?」

「河邊一號高地。」

顧淮寧沉吟片刻,迅速下令對此地實施火力打擊,但戰場反饋來的消息卻讓紅方眾人大吃一驚,上當了!顧淮寧不禁握緊了手:「看來他這個狡兔三窟的美名可不是白來的,說不定他的指揮部不在地上,或許根本就不在演習規定的地域之內!」

「那豈不是違規了?」

顧淮寧臉色一凜:「他違規的次數還少嗎?也好,真正的戰場哪有什么規則。再進行偵察,我就不信搗不了他的老窩!」

偵察截獲反饋回來的信息太多,而作為總指揮,顧淮寧要做的就是從這些信息中做出決策,已經吃了一次虧了,這次可不能再大意。

又一輪對峙開始。

藍方不知所蹤的指揮所里是緊張萬分,紅方用強電磁干擾他們的指揮系統。

身著迷彩服的男人盯著三台巨型屏幕的眼睛一瞬不瞬:「看來顧家小子這回是想把我變成光桿司令?啟動電磁頻譜監測系統!」

紅方這邊,二營長高詠君是軍理工畢業的通信技術高材生,此刻對著屏幕,正准備對藍方實施又一波次的精確打擊,這一次的電磁干擾比之前的都要強。顧淮寧特遣了岳凱和張文帶一個尖兵排去突襲距離紅方指揮所比較近的藍軍預備隊,又命令起爆臨時障礙阻止藍軍向紅方發動的攻勢。忽然聽到高詠君大喊:「團長,這里監測到一組無線電信號,信號顯示在這片區域。」說著高詠君在地圖劃了一下。

顧淮寧盯著屏幕看了一下,拍了拍高詠君的肩膀,「跟蹤它。」

高詠君興奮的一咬牙,「好!」

在高詠君鎖定目標的同時顧淮寧來到了通信車旁,由陸時雨帶領的通信連正在手指飛快地處理著信息。

陸時雨一轉身看到了顧淮寧背手站立在一旁,不禁露出一絲喜色,跳下車:「淮寧!」

顧淮寧向她微一頷首:「准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陸時雨笑笑,「只等你的命令了。」

顧淮寧輕笑了下:「很好,給你十分鍾時間准備,十分鍾後正式開始,切要做到萬無一失!」

「是!」

通信連的一群姑娘們同時應道。

雖然這是一群姑娘,但是也是他的殺手鐧,他准備靠釋放病毒摧毀藍方的指揮系統,這種病毒不同於一般的,是高詠君和他的幾個軍校同學從大二時就開始研制的。

剛研究成功,效果如何還不知道,不過顧淮寧還是相信高詠君的能力,願意一試。

回過神,顧淮寧看著陸時雨說:「成功的話我做主給你們記功,通報全師!」

陸時雨怔愣了一下,而後甜甜地笑了:「好。」

十分鍾後,有不明聯絡代碼被藍方截獲,不用一分鍾,藍方的指揮系統立刻癱瘓。藍軍推進中的部隊因得不到上級的指令而失去了方向,高詠君很快鎖定了發出無線電信號的位置,這一次顧淮寧絲毫沒有猶豫,集中兵力對這里進行攻擊,一舉端掉了指揮部。

據說,廖永被包餃子的時候藍方的指揮系統剛剛恢復,正有兩個坦克營接到命令向指揮部所在的高地快速機動,可惜路線選擇不對,被堵在了一個狹小的河谷前進退兩難。

對於藍軍而言,這一仗打得難堪之極。廖永自然不會對顧淮寧有什么好臉色,顧淮寧絲毫不介意。

沒用多長時間顧淮寧就接到了基地打來的祝賀電話,是前來觀摩演習的二叔打的:「你小子,我算是服了。」笑了笑,又說,「給家里打個電話,尤其是梁和。」

聽到這個名字,顧淮寧心中卻莫名一動,還沒等他自個兒反應過來,嘴上已經不由自主地應了下來。

顧長明聽了,滿意地掛了電話。

顧淮寧在外演習的這幾天梁和確實都沒怎么睡好,每晚都是輾轉好久才睡著的,昨晚也不例外,今天早晨起床時看見自己慘白的臉色梁和竟然被自己嚇了一跳。

走下樓的時候,婆婆李琬正坐在沙發前看電視,面前擺了一碗中葯。被馮湛盯著灌了一星期中葯的梁和現在一看見這種黑糊糊的東西免不了就有生理反應,想吐。可是礙於婆婆在前梁和也只能強忍著。

看樣子李琬的臉色不算好,梁和心里有些忐忑,在她旁邊坐下,輕聲詢問:「媽,淮寧還沒有消息么?」

李琬心思也沒在電視上,自從接了一通電話之後就沒什么好氣兒,如今見梁和詢問,倒也不知道拿什么話來安慰這姑娘了:「有倒是有了,早上七點給打過來的,那時候你在睡,淮寧就沒讓叫。說是演習結束了,正准備往回走呢,不過,就是暫時回不來。」

後三個字說的有些緩,似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見她表情沒什么異樣,李琬不禁嘆了一口氣:「我還擔心怎么跟你說呢,這結婚這么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可是苦了你了。」

梁和捋了捋滑落下來的頭發,輕輕笑了下,道:「沒事兒的,我都知道。」

吃過早飯梁和去上班,周竟的采訪進展順利,差不多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而平時那些小的采訪,梁和已經放給李嘉去做。賀安敏說她這是壓榨廉價勞動力,欺負學歷比她高的人,梁和不免無語。

她對李嘉的印象談不上好,但是卻還是認同這個傳媒大學研究生的能力的。很多采訪和報道她已經能獨個兒挑起,完全不需要她這個名字上的師父來調、教。閑下來的時候,梁和不禁想陸承汶陸大boss到底是什么意思,會想到要她這個半瓶子醋去教育一個學歷比她還高的研究生。

「梁記者,這是采訪稿,你要不要過目一下?」

李嘉遞過來一疊厚厚的文件,文字工作干多了,梁和現在一看見方塊兒字就免不了要頭疼,把自己的稿子遞給她,笑道:「直接送去吧,我懶得再看。」

「好。」李嘉甜甜地應了一聲。

今天c市下的雪比昨天又大了一些,路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梁和捧著被熱咖啡望著窗外。臨近聖誕節了,各家商店都提前掛出了聖誕樹和那張絡腮胡子聖誕老人像,節日氣氛濃郁。梁和低嘆一聲,其實,顧母說的真沒錯,有一個男人陪在身邊,總是好的。

相比於c市,n市的天氣讓人有些頹喪。從進駐基地以來就連綿不斷的雪一直持續到軍演結束,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參演部隊同時接到命令,即日啟程回駐區。

在距離宿營地不遠的地方停留了一輛獵豹車,穿著齊整軍裝的顧長明此刻穩穩地坐在後座,手里拿著紅頭文件,表情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車門打開,夾雜著一身寒氣的自家小侄子上了車,對他愛搭不理。顧長明長顧淮寧二十多歲,不過兩人在一塊面對面時也並不愛擺架子。

「有事?」

「沒事兒不能找你?」顧長明打趣,將手中的文件遞過來給他,「你看看吧。」

他拿過來翻看了幾頁,沉吟道:「什么時候擬好的?」

「大概也就是軍演開始前的兩三天吧,本來想直接發調令給時雨的,不過陸司令想想還是得先知會一下你。」

「嗯。」顧淮寧應了一聲,又翻開調令看了看。

這么雲輕風淡的一句?顧長明微微斂眉,他要的可不是這個。想了想他開口:

「淮寧,本來我不應該過問你的私事。可是現在我覺得你應該收收心了,你不能娶了一個姑娘還牽掛著另一個不放。」

顧淮寧不禁有些失笑,「二叔,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誰告訴你的?」看著窗外他淡淡的說,「真要這樣我怎么可能還結這個婚。」

顧長明說正好:「那就趕緊處理陸時雨的問題,他已經老大不小了,成天在這兒看著你,還能嫁出去么?我同意陸博的決定,時雨她母親現在是一個人,把她調回沈陽軍區對她對你都有好處。」

顧淮寧笑,「既然這么著急,干嘛不直接替我在這上面蓋個戳。」

饒是再好脾氣的顧長明也禁不住小侄子的四兩撥千斤了,嚴肅道:「顧淮寧同志,請你端正態度。我現在在跟你談的是軍人調動問題,不是家庭茶話會!」

顧淮寧臉上的笑意頓時無影無蹤:「我沒問題,只是時雨的意見——」

「我想她肯定會明白陸博的用意,這點兒不做討論了。」顧長明干脆道,結束這個話題之後看了看表,正是下午一點,「行了,這次你跟我直接去一趟軍區,你小叔過來了。」

顧淮寧應了下:「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顧長明此行非常低調,從導演部直接開車過來,團以上的主官沒驚動一位。而且坐的是部隊里很常見的獵豹車,悄悄駛出宿營地也不引人注目。

內蒙古沿線都在下雪,道路並不是很好走。

顧淮寧自上車之後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著。顧長明看在心里也明白,他自問是這個家里除卻淮越之外最能跟他談得來,很多事情,大哥大嫂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還記得當初顧淮寧十八歲的時候,他還在下面帶兵,冷不丁地在部隊看見這小子了也是一驚,慌忙一問才知道這小子要去當兵。可把他急壞了,趕緊給大哥打電話,大哥在那頭只說了三個字:由他去。

結果就真的由著他去了,到了部隊當兵,繼而又從部隊考上了軍校。這一路走來,真是沒被別人偏袒半分,就算是有,他也總是想著法兒的拒絕,他跟淮越一樣,骨子里有著股擰勁兒。

他是不知道陸時雨和自家小侄子的關系的,在這之前也只見過第幾次面,但是印象卻最為深刻。因為,在顧淮寧十八歲那年,陪著他一起來部隊找他的,就是那個姑娘。開車的小張突然咦了一聲,將顧長明自回憶中拉了出來:「首長,這大雪天的怎么還有牧民放牧?」

顧長明微抬下巴打量一下,隱約可以看見幾個穿著少數民族衣服的男人在驅趕野生動物,心下了然,「他們那不是在放牧,那些都是野生動物,雪下得這么大,估計是要把他們送到野生動物保護站去。」

「喲,那還真該開一輛軍卡來。」

司機小張一言逗得車內兩人具是緩緩一笑,低沉的氣氛緩和了不少。顧長明還記得二哥說過的話,這顧家三小子,有的時候心思你還真拿捏不准。有些事情,他不願意提,他就算使勁撬也掰不開他的嘴。

車子駛入b市收費站口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七點,b市下著零星小雪,總體溫度比內蒙古高了許多,坐了一下午的車顧長明深感疲憊,叫住司機小張讓他在b市服務區停一下,下車放松放松。

小張滿口答應,這一路開下來,因為這糟糕的天氣和車內這兩位有身份的大人物,他可是始終綳著一根弦,現在歇歇也是好的,於是就慢慢降了速度,准備轉向。

「我記得這個服務區有賣一種自制的老酒,喝起來特香,讓小張去買來嘗嘗。」顧長明笑著說道。

「難得有對您胃口的,我就奉陪一杯。」他有胃病,不能經常喝酒。

小張聽了也高興不已,剛扭過頭來想插一句就看見後頭的顧長明突然變了臉色,對著他喊了一句:「小張,看車!」

他慌忙扭頭一看,還來不及剎車,便被一沖力撞擊,只余一道白光明晃晃地向這輛獵豹車刺來。